与君辞(45)
生于戎马世家,从小见惯练兵,也曾去北境和父亲一起上阵杀过几场,许青川知道战争残忍血腥,但从未如此刻一般被能把他心神压垮的惧意笼罩。
这场厮杀的两方有血脉之亲,攻防双方是往日合契说笑共同饮宴过的同侪,打乱的打坏的屋舍道路是他们的京城。
这让他心里被无法言说的沉重网住,但却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空无一人的大道上,一匹白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俯得很低,看不清面貌。许青川握紧长剑,转身凝神以对。
但他万万没想到马跑到面前,顾未辞会直接从马上跌落到自己面前。
去急忙搀扶,许青川才发现顾未辞全身都是血,那血并不凝固,触手的湿凉让许青川心中大骇,声音都破了,急问“未辞,你还撑得住么?”
顾未辞靠着许青川,双目悲凉地看着神威军与安平门守军的争战,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抓住许青川的衣襟支撑自己站起,他凄苦道:“我想找法子开门,我没办到……对不起……”
“你都这样了……”许青川也禁不住湿了眸子,语声哽咽,“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他用力握紧顾未辞肩膀:“你去哪了?怎么会弄成这样?哪个王八蛋伤的你?”
战鼓忽然刺破天际响起,是停战的讯号。两方俱惊讶,厮杀场中忽然静了。
这一瞬的时机,李乘玉策马至两军中,高举手中的军符,喝道:“开门!”
每朝每代君上都会将隔绝京城内外的四道门的军符交亲信之人保管,以防万一,但许青川和五皇子委实没有想到还未承袭侯位的李乘玉会有军符。
“你刚是去找乘玉么?”惊变突生,许青川惊讶问道,又摇摇头,“不可能,他怎会让你伤重若此?”
瞬息之后,安平门轰然打开了。
五皇子与李乘玉说了两句话,便领着神威军长驱直入,而李乘玉打马回身,冲到了许青川顾未辞这里,急急地翻身下马,自许青川怀里接过气若游丝的顾未辞。
他的泪滚落,在顾未辞惨白的侧脸。
那么烫。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顾未辞扭开头,推开他,断续说出一句,“我不要你”。
许青川凄然的呼喊,李乘玉失了神魂的惨然,都在极度乏力的倦意里消散远去了。
好倦。好痛。好空。也好冷。
这红尘,太寥落了,他不想要。
这人间,又何必再逢。
远远地,传来士兵哗然的声音,又淡去。
苍穹高远,夜色昏沉,风低徊苦涩呜咽,无尽无绝。
*
梦里有人凄惨哭号,有纷杂的蹄声,烈火尽燃哔剥作响,热焰灼烧着,喉口也干涩着疼痛不止。
即使有清凉的水慢慢浸润,也还是难受。
但那难受和疼痛终于让顾未辞睁开了眼。
他躺在床上,身上是干净素衣,呼吸间有清浅墨香,也有苦涩药气。
这是他的屋子,他熟悉的、绣着峰石青松云海轻烟的床帘的床榻。
小腹的疼痛如火在持续不断地燎烧,却也让他慢慢想起了那些事。
四皇子被困府邸,他去找李乘玉要安平门的军符却被林昭清暗算,五皇子领神威军冲撞安平门,后来,后来……
他猛地坐起,喊道:“执墨!”
床帘立时被掀起,执墨扑倒在床边满脸都是泪,仰头看他又笑着,显得很是滑稽。
他唤声:“世子!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又惊声尖叫:“太医!太医快来!世子的伤口裂开了!又渗血了!”
再慌乱嚷:“松风!快请侯爷!醒了!醒了啊!”
小腹的血和疼痛都不在顾未辞的注意范围内。他拉住执墨的手,问:“四皇子如何了?”
张开口才发现喉口被/干涩黏合着,声音闭锁其中,发不出来。
执墨只见顾未辞紧抓自己的手却说不出话,急得眼泪成串掉落,更急着叫太医,又尽量缓着气安慰道:“太医说万幸伤口不算太深,不伤及性命,但是世子失血太多,实在伤了身子的根本!到底是谁这么混账?我去求侯爷剥了他的皮!”
顾未辞是单身赴逍遥侯府,执墨松风皆未来得及跟从,对于发生了什么状况全然不知,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地见到被许青川急急送回永宁侯府的顾未辞满身是血气若游丝时,俱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心神大骇。
定了定神,顾未辞用手压住自己喉结,逼出了声音:“四皇子现下如何?”
“四皇子他……”执墨猝不及防答了一半,突兀地止住了回应。
这反应让顾未辞的心沉到了底,但他仍是努力抱着希望问道:“四皇子可安好?”
执墨扭过头不看他,哀哀哭着,不敢作答。
顾未辞颓然地松了手,靠坐在床头,心里只剩死灰。
李乘玉说,他们终会执剑相向。
他一直斥为梦魇,视之荒唐。但在逍遥侯府门前,他的剑锋确实孤掷一注地朝向了李乘玉的心脏,走向了恩断情绝。
可李乘玉也说,四皇子是最终的胜利者。
而如今,执墨的反应已经向他明示了四皇子的现状。
他一腔郁愤,全都堵在心口,刺痛中逼出一口淤血,落在素白被褥上。
李乘玉那半应验半荒唐的梦魇,怎么能都是把他的一切往最差最绝望的地方推去呢?
用手按住心口,顾未辞垂眸,滚烫热泪无声落在被褥上的血色里。
他哀戚:“若是我去得早一点,若是……”
永宁侯沉稳的声音响起来:“五皇子还未去调神威军时,四皇子便已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