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辞(5)
他在窗外传进来的风雪声里抖着声:“这些,我看过、触过、经过、感受过的鬼火狐鸣、绝伦惨事,我也希望它们是假的。”
顾未辞默然了。
过了一会儿,风猛了好些,打着旋把雪沫吹进敞开的窗缝,往暖的屋里侵入刺骨寒意。
顾未辞去阖上了窗,却没有马上回身。
他看着窗边雪沫遇暖意须臾融成的水痕,忽然问:“那我呢?”
身后,李乘玉没有应答。
顾未辞转身:“你梦里,我呢?除了手段卑劣害死林昭清外,我还做了什么?我遭遇了什么?”
“你……”李乘玉仰头,看顾未辞,语声中是自己也不太明确是什么意味的混乱,“你是四皇子肱骨,并无损伤,权倾朝野。”
顾未辞一愣,继而讽刺一笑:“你觉得,我稀罕权倾朝野么?”
“我不知道。”
李乘玉的回答出乎顾未辞的预料。在他不可置信看过去时,李乘玉也抬眼看他,凄楚又不甘:“我被一剑穿心而死。执剑的,是你。”
他按住心口,仿佛那真切痛感还在,喃喃:“是你。”
顾未辞看着李乘玉,分明都是愕然,过不多时却又笑出声来:“我怎么可能如此对你?可见这就是乱七八糟毫无根据的梦啊。”
素日他如何待李乘玉,李乘玉又如何待他,早已彼此认定,不管何种情形、何种境地,他怎么可能会让李乘玉死?
若是会,那他在佛前苦跪两日两夜,又是为了什么?
李乘玉也想到了这些,眼中惑意更重,终于垂了眸子,再度沉默。
顾未辞抬手,轻缓着把李乘玉按倒在床上,给他盖好锦被,温声安慰:“别想了,就只是梦魇罢了。待魂识归位就好了。”
李乘玉没回应,只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秉忠叔的声音从屋外透了进来。
“相府的林三公子?”秉忠叔语气不耐,“小侯爷病着呢,他来凑哪门子热闹。”
“林三公子说今日才听闻小侯爷犯了急病。”来通传的小厮答着,“带了千年人参和从北缙国的圣山雪莲来……”
“谁稀罕。”秉忠叔更抬高了声调,“小侯爷现下需要静养,不适合见客,也不耐烦见他。送客。”
“秉忠叔。”李乘玉忽然扬声,“我见。”
第 3 章
窗外秉忠叔很是意外地“啊”了半声,屋内顾未辞也实打实地震惊问道:“你见?”
李乘玉掀开锦被坐起身,吩咐秉忠叔着人来给自己换衣,向顾未辞道:“我要见他。”
“往日他到访,你从未允见。”顾未辞道,“就为了个梦,你要见他?”
“今时不同往日。”李乘玉说,“我有好些话要问他。”
“阿月,那只是梦!”
李乘玉摇头,语气间透着强硬:“我必须看看他。”
“既然如此,我与你同去。”顾未辞拉住李乘玉的手腕,“阿月,你说过,你我之间,不分彼此。”
“这是两回事。”李乘玉轻轻挣脱顾未辞的手,披上外衣,“我现下有很多事需要理一理,你……先回永宁侯府。”
顾未辞脸上有了愠色,眼里也全是不可置信,声音微微地发了颤:“阿月,你这是要我走?为了一个不清不楚的梦魇?”
已走到主屋门口的李乘玉停了步。
他微微侧身,深深看顾未辞一眼。
纵然眼底滑过一丝挣扎犹豫,但他终究是回过身,踏出了门去。
*
元夜一过,绵延半月的雪终于停了。
再过得些许时日,堆积无尽的雪色也尽皆淡去,日光破云而出,映出一片耀目炫色,慢慢随着时辰过去,穿过半开的窗棂,斑驳落在书案上墨迹未干的纸上。
日影落在指尖,也有些暖。顾未辞停了笔,凝神看了会日光,轻轻叹了口气。
窗外响起执墨的声音:“世子,许二公子来了。”
镇北将军家的老二许青川和他自小相识,早就省了俗套的虚礼与客气。听到执墨的通传,顾未辞道了句“请”,放下手中笔,拿起案边书本盖住了他方才无意识写下的笔画纷乱迭满纸上的“月”字。
片刻之后,许青川便进了书斋。
他笑道:“清鹤兄原本是打算亲自来送帖子的,不曾想枢密院近日出了几件大事,陆大人连着十数天没有回府,家中事务都得清鹤兄裁度,年节迎来送往的事情太多,他实在走不开,因此托着让我来了,说请你原谅他礼数不周来着。”
顾未辞摇头道“清鹤兄总是如此周到”,抬手接过许青川递来的朱红请柬。
二月十五是枢密使陆明书大人的长子陆清鹤生辰,每年都会摆宴,今年自也是如此。
朱红请柬共是两张。
不用打开,顾未辞也知道其中之一是给李乘玉的。
这三年来,旁人早已当他和李乘玉不分彼此,给他们两人的贴子都是一起送到,他们也总是联袂出席。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不甚自在,也和李乘玉提过在人前不要太过亲近。
但李乘玉不从,圈着他的腰贴着耳说“我的阿眷这么好,觊觎的人太多,我可不能离开半分”。
明明平日是那般傲然骄矜谁也不服的肆意模样,却偏偏对顾未辞青眼有加。
如此高调也不是不曾惹人微词,但李乘玉从来不放在心上,心里眼里只有顾未辞。时日过去,大家倒是也认了他们两情相悦,视同一体。
唯独林昭清一直对李乘玉展现企图,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示暗示,毫不掩饰地想成为李乘玉的入幕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