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雪(104)
蒋望手里摇晃矿泉水瓶的动作一顿,瞥过去,抓住她蹙眉同情的表情。
他眉头微微抬动,眼神变了:“你。”
说完,蒋望偏回头笑了声,恢复那副漫无所谓的样子,摇头晃脑:“不用可怜我,我这不过得挺好,他们不管我,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对我也没要求,书读到能够接管家里公司就够了。”
“我真正想做什么,想跟什么人结婚生子,未来想过什么日子,他们都无所谓。”
说完这句,蒋望的嘴角垂下去,彻底笑不出了。
“我哥是他们爱的结晶,我他妈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来的。”
这句话太过残忍真实,以至于童月连听都难以接受,更不想看他亲口说出来。
她没忍住凑上去,捂住他的嘴。
一个动作让两人都意外地愣住了。
嘴上覆着女孩柔软的掌心,蒋望看向她,目光顿然翻涌沸腾。
童月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冲动,一下子弹开手,他嘴唇碰过的掌心痒得发麻。
她这是怎么了,身体怎么会快于脑子率先反应。
她……
蒋望见她退缩,猛地往前,再度握住她的手腕。
“啪”的一声轻响,他将她拽到身前。
两人的腿在柔软地毯上摩擦出嚓嚓响动,旖旎着落地灯的暖黄。
蒋望目不转睛盯着她,“我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连娄与征都不知道我哥的事儿。”
“所以你明白吗?”
心率又开始犯起疯症,童月被他的目光烫得脸颊发热,思绪飘飘然。
怎么办,浑身都不对劲,好想逃。
“我……不明白……”
“我想告诉你这些,”他十足耐心,手指摩挲着她细如脂玉的手腕,“让你了解我更多。”
“童月,我在提醒自己,该对你更认真。”
见她又带上推拒怯惧的眼神,蒋望知道又说多了,低头沉了口气。
不能给她压力。
不是没谈过恋爱,也不是没主动追过女孩,但确实从没在一个女孩身上花过这么多心力。
要是让他那些兄弟们瞧见自己这样儿,估计能笑话他半辈子。
笑话一个向来潇洒纨绔,说不喜欢就立刻撒手的浑蛋,也有对女孩这么小心翼翼的一天。
蒋望往后撤了一步,盯着她手里捧着的易拉罐,转移话题缓解她的紧张心情:“你呢,家里有兄弟姐妹么。”
见话题转变,童月松了口气,摇头。
“是独生女。”
蒋望说他从没和别人说起这种事,她是信的,因为一个人面对不知如何启齿的事,初次叙述的时候,所有的僵硬迟疑是不会骗人的。
在童月的观念里,对方拿出了诚意交流,自己就必须还以同样分量的真诚,才算没有违背做人的德行。
她盯着眼前易拉罐的豁口,抿着嘴唇,暴露些许为难。
“就是……”
蒋望偏头,静静等着她说。
“我家的情况……和你不太一样。”童月聊起这个,眉头不断往下垂。
即使已经二十四岁,但聊起原生家庭的时候,就会立刻回到少女时候的状态,周身染着青涩和破碎,弥漫着挣扎和无力。
“我父母都是教授……算是高知……”
“他们很爱我,把所有精力……”她缓缓埋头下去,“都放在我身上。”
“他们希望,我成为,他们想要的那个女儿的样子……”
于是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选择,都是父母早早就规划好了她人生的每个阶段,她只要听话去执行就够了。
她可以有爱好,有理想,她可以喜欢画画,但必须要做出成就,走正统学院派,最后和他们一样走进讲堂,走上各类讲座,名利双收。
父母不会用心欣赏她在画里表达的东西,只会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在美术考试里获得第一名。
然后自顾自替她报名下一次的考试,直到她考出他们满意的成绩。
毕业以后,她要按照他们的规划去考教师,进入学校稳定工作,再听安排去相亲,和他们满意的人选结婚生子,培养下一代优秀全能的孩子。
童月的整个少女时期是压抑的,是晦涩潮湿的,是被捆绑窒息的。
甚至因为父母的过度保护,她在学校里会被嘲笑,会受欺负。
她像一个从没有呼吸过氧气却活了二十二年的人偶,直到大学毕业,家里人开始给她安排相亲。
当压力积攒到一定程度,不毁灭就是爆发。
于是她逃了,从南方四季如春的小城,跑到了这座冷热剧烈拉扯的北方干燥城市。
把积蓄全都花掉,断去退路 ,开这一家小小的美甲工作室。
做她父母眼里最不上台面,最没有价值的美甲服务业。
哪怕明天就要被抓回去,今天也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光是说出这些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勇气,把自己抱成一个团,长长的海藻卷发披散下来,像棕色的爬墙藤花保护着柔软的内核。
不知回想起什么了,童月肩膀止不住地抖。
“童月。”蒋望开口叫她。
童月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泪涔涔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颤抖的睫毛透着可怜。
他接过她手里的易拉罐,看了眼上面的日文字样,直接对着口喝了口。
童月讶异,眼泪都愣在了眼眶里,讷讷:“那是……我喝过的……”
“没跟你说。”蒋望挑眉,把易拉罐捏出响声,“这是白桃味的鸡尾酒饮料。”
“你。”童月捂住嘴,品了品,原来嘴里这股奇怪的苦味是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