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花天气(92)
傅润宜听得认真,忽的抬手,在原惟帮她顺完头发即将离开之际,准确抓住他的几根手指,也喊了他一声。
“原惟。”
“嗯?”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原惟说,“我不是一直跟你说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傅润宜望着他,轻声问:“你的感受呢?”
原惟怔了一下。
傅润宜并没有松开他的手,甚至抓住得更紧了一些,明明只是复述原惟刚刚说过的话,这些字,由傅润宜的声带发出,却莫名的困难迟缓。
她还是慢慢地问了。
“你愿意吗?你喜欢吗?”
那种心脏悬空似的微震,又在原惟一贯稳定的身体里发生了一次。
这一刻的神圣感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原惟察觉到自己喉咙的无声滚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
“一直都是。”
在没意识到愿意的时候已经愿意了,在没察觉到喜欢的时候已经喜欢了。
四目相对,原惟一直看着她的脸,在他说出这四个字之后,傅润宜抿了抿唇,露出一种细微而波动的神情。
好似一个终于登到山顶的人,一瞬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下一瞬被又前所未有的辽阔骤然困住。
“你在想什么?”原惟问。
傅润宜的视线无措地朝四周晃了一下,喉咙吞咽着,眼底忽涌泪光,低声回答:“我在想,你今天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奇怪的话。”
结婚,在傅润宜粗浅的认知里,是要建立非常紧密的彼此从属关系,将两个不同的人生,强力嵌合,融合进同一种命运里。
就好像地质年代,在长达上亿年的板块运动里,小岛被推向大陆,结合成一个新的版块。
他们不可以再轻易地分开。
傅润宜深有所惑地问:“为什么是我呢?”
困压她十来年的痛苦,早就像茧丝一样一层层剥夺了她与世界沟通的声响,她没有被认可的身份,她的痛苦也同样没有。
今天这茧上终于出现一道裂纹,泄入一线微光。
傅润宜开始喃喃地,乱乱地,跟原惟讲话。
她说,妈妈不是她的,姨婆和阿同也不是她的,她有一只小猫,她养着它,但她不知道小猫要不要一直跟她在一起。她阴差阳错拿走了别人的人生,享受了别人的幸福,发了别人本该发的光,让别人替自己受了苦,这些都是要还的,也永远还不清,代价就是这样。
因为世上本就不该有现在这个叫傅润宜的人,她进入了不该进入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里,也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说完傅润宜的眼眶里就滚落两滴眼泪,它们积压太久,也太过沉重,以至于不能在这张巴掌大的脸上多做停留,就如珍珠般坠落。
傅润宜的声音潮湿发软,望着他,喊了他一声,音调近乎发颤。
“原惟。”
下一秒,原惟捧着她的脸,吻下来。
像冻坏了的人,淋到热水的第一反应,傅润宜在簌簌地发抖,闭合的睫毛间,滑出新的眼泪,温热的,在脸上一点点滑落,又苦涩地消泯于彼此的唇齿之间。
原惟的吻不似以往的强势,深入而温柔,含她的唇,吮她的舌,耐心地等她感知、等她反应,好像在舔舐伤口,帮她止痛。
直到傅润宜湿漉漉的眼睫密密颤着,如同回暖一样,察觉自己的身体里正在被缓缓渡入另一个人的情绪温度。
那些在意、心疼,全都糅进一个不掺情欲气息的吻里。
她几乎被原惟圈抱在怀里,原惟迁就彼此的身高差,尽可能弯下脖颈,她慢慢地试着回应,这个漫长的心疼的吻,也渐渐转苦为甜。
最后两人停下来,分开少许距离。
原惟抬起手,指背抹去傅润宜脸上最后一点泪痕。
原惟对她说:“有的。”
傅润宜还有些发懵。
顿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原惟在回答她刚刚情绪失控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原惟此刻的表情很淡,看着傅润宜的目光却很深,平直的声线没有任何渲染,直白利落到疑无可疑。
“我属于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刚刚那个细致体贴的吻并没有让傅润宜大脑缺氧,这一刻,却像打开八音盒听见第一声弹跳的音乐,有不实的晕眩之感,仿佛这不是真实的世界会朝她发出的声音。
原惟像是读透她的表情,不给她凭空生出的自我怀疑任何扩散的可能,两掌贴着她的脸,紧接着内收,傅润宜的脸颊肉被压得微微嘟起来。
原惟跟她确认:“听到了吗?傅润宜。”
傅润宜在原惟避无可避的注视下,点了一下头。
她听得很清楚。
原惟说,他属于傅润宜,不需要傅润宜付出任何代价。
原惟看着傅润宜,看着她乖乖点头但并非全然笃信的样子,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一边庆幸着,傅润宜还是一个会把情绪波动显在脸上的人,这说明这些年她没吃过什么被人算计的苦头,她没有被迫学会隐藏,心头一暖,觉得真好,他还能看到这样好的傅润宜。
另一边,原惟又感觉到一种无法归类的酸涩。
傅润宜可以百分百地投入去喜欢一个人,却能做到将自己所有的期待都悬空,不求任何回报,不给对方增添任何负担,也确保自己可以最快速地抽身。
他曾在海洋科普里看过类似的形容,弱小的生物,为了适应深海环境,进化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器官组织,也会丧失一部分重要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