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春慢(155)
右侧为首、位于丞相边上的乃是太子。李德招手令黄门郎将证人带上,回身下意识地往右侧瞟过一眼,原想瞧瞧太子会有何示意,不防和丞相毕貹撞上了视线,他震了震,立时就挪开了——武将总不如文人心思弯弯绕绕,正因他知道证人是假,所以即便自知不会有破绽,也没来由的心虚。
今日倒是国朝开朝至今,头一回有平民踏入天门殿,百官之中便有邕城侯抱着笏板嘲讽了句,“也不怕脏了殿上的砖,依我看,就找几个人随着田子士一起下去让他认,岂不省事?”
说完悠然自得地一扭头,见前方的太子往自己着打量了一眼,原是很寻常的目光,可不知道为何,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按着辈分,他都可以说得上是太子的叔叔了,乃是长辈。何况平时他连成帝都不怎么顾忌,为何要惧怕太子?邕城侯擦了擦双眼,欲再度回望过去,见前头的太子已然转过了身。那厢,人已经被带上了殿。
成帝捻着胡须望去,指了指座下,看样子是懒得开口。此事乃李德率先提出造假,为防有污蔑田子士的嫌疑,李德便交由百官之首的毕貹来问。
他张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毕貹抱着笏板颔首领意,出列前先往左侧的益北王那看去一眼,这目光停留得很是短暂,并未有人察觉。他与天子行过礼,走到那哆哆嗦嗦的工匠面前,问:“你说是有人找你造的章。你证词中所指的人,当日是如何与你相见的?”
“穿,穿的布衣。”工匠一边回话,一边四处打量,“还,还带了顶斗笠。”
“那你可看清楚了他的脸?”
殿中寂静无声,二人问答的声音便格外清晰,传上空阔的梁顶,似还带着隐隐约约的回音,就更彰显出天门殿的威严了,太子于百官前头面无表情地回了身。
那工匠稍有犹豫——他原是回阳的死刑犯出身,昨日子时叫人从狱中带出,交代他今日要在大殿上认了罪,往后便可换了新身份发往关外,好歹能留一条性命。
来之前,那人也给他看过了大臣的画像。
“看、看得清。”便是早做好了准备,到了国朝最中央这样的地界,张口也止不住打磕巴,腿软得连站稳都难。
“那你去认认,那日见着的人,可在那里头?”毕貹抬手指着了丞相府属官的方向。
工匠转身迈出一步,脚崴了崴险些跌倒,这样的时候,便是有想笑的人也不敢再笑。邕城侯往前挪了一脚,赶着要凑这个第一手的热闹。
正想着,前方工匠的步子便已停住,甚至没有寻找太久,就将手指了过去——
“陛下!”李德立即喝出声来,面天子而跪,义正辞严,“人证物证皆已是验实!还请陛下还申公清白,严查田子士。”
“此人为何要污蔑申公?又是如何联系上前朝乱党的?朝中名单嫌疑,又是否为他所为!”
若是牵扯上了名单嫌疑,李德话一经出口,便立即凑上来几个大臣跟声。
“田司直栽赃申公为乱党,居心叵测,定要查明啊,陛下!”
“是啊,陛下,朝廷久久不得安宁,还请严查此事!”
玉藻掩面,底下众人难以看到顶上皇帝的神色,太子距离最近,抬眸望了眼,却始终闭口不言。
“打入诏狱,御史去查。”成帝已经起了身,朝会上出了这样一件荒唐事,他也没了耐性再听下去。
可走出去刚半步,回头似想着什么,终究还是如他性子的——砸了东西下来,“再抓不出乱党,汝等皆卸皮肉与朕谢罪!”
第96章 “活得这般似我非我,你就不累吗?”
申家由此彻底清白,当日上午,金阳殿就被皇后派过去的叔衣解了封。
“恭喜储妃,贺喜储妃,总算是还了申公的清白了,娘娘也安心了。”
“是,母后可还好?手上的事还多吗?若是多,我待会同你一道回去。”申容脸上仍旧是浅淡的笑意。
事发时不见太着急,如今沉冤昭雪,也没瞧见有多欣喜。
虽说这话说得没有差错,可是这样的态度,也着实是太古怪了,叔衣稍稍顿住,她倒显得比储妃更高兴。
不禁就收了一些笑,“娘娘手头上的事都忙好了,只是襄国那传来的消息说徐太后还是不大好,但若要忙,估计也是到年底了,娘娘说您先紧着自己,如今这烦心事去了,该唤屋子里的人扫扫尘,去去邪气的。”
“成。”申容应着她,“马上就叫她们去做。”
也是该清理清理这座大院了,她幽幽地想着,昂首望了望头顶的梁柱。
等送走叔衣,就先吩咐了元秀和茵梅去安排扫尘的事,自己略坐了片刻,而后默默出了门。
这乃是被郑皇后禁足以后——她这个储妃头回主动出正殿,迈开腿的第一趟,便往田婉儿所在的丙舍去了。
她怕此时不见,今后就再难见着了。
晚翠在前堂与储妃行了拜礼,就领着她往后室寝殿过去。
丙舍里头依旧置满了田家女儿喜爱的瓷瓦罐子,有些放置杂物,有些就插上花花草草。申容就着窗棂边的阳光瞧了一路,竟觉得比上回来看要顺眼许多。
“我来看看你。”
帘幕被晚翠撩开,现出储妃一张柔和的脸来,她望向了里头半躺着的女人。
今早朝堂上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文武百官都在场,下了朝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就是宫外头都知道了,宫里的人要想不知道也难。
即便是被封了的丙舍,来往过路的人只需碎嘴提一句,也能轻易地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