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舟(120)
一出声,自己先愣住了。还没开始说话,他竟然已经哽咽。
周舟神色平静地看过来,轻声说:“顾从州。”
他瞧着周舟的脸,心忽然像被攥住,是了,周舟用这样平静的神色和语气同他说话,一定是要了断的。
她朝后看了一眼,说:“你妈妈她……还好吧?”
“没有什么大问题,已经醒了,发了低烧。”
周舟脸上挂着歉然的笑:“对不起,我不该不管不顾地跑下去,是我开了个不好的头。”
“没有,”他木然摇头,“要不是你打了120,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周舟点头,然后不再说话,他也不说话,跟她对看着。
夜风簌簌地刮在人身上,没过多久,他们都开始发抖。周舟看着顾从州直愣愣的眼神,忽然回想起,在他们在一起之前,曾有一个像今日一样的夜晚。
那时顾从州给她买了云南白药,并着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便签一起递给她。
顾从州的声音清越动听,在黑夜里显的暧昧十足。他问她冷不冷,又问她那边看得见月亮吗。她细致地形容,顾从州想象不出,索性出了屋子,将自己置入她的环境当中,去思索,去切身地感受。
她记起来了,那是她意识到她爱上顾从州的那一天。
多么相似的夜晚。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当头,阳台底下是两个大大的花坛,趁夜浇过了水,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潮气,夜虫在里面叽叽地叫,梧桐树抽了新的枝丫,底下一条小溪无穷无尽地淌着,永远没有枯竭的一天。
连此刻微微颤抖的两个人,都是如此相似。
多么神奇,她的感情开始于这样一个夜晚,和顾从州的关系竟然也结束于这样的夜晚。
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我们要不,先分开吧。”
已经料到了,但周舟真的开口的时候,他还是感觉空濛,像一时幻听了一样,下意识反问:“什么?”
周舟静静地看着他,“我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他听见了,两句他都听见了,一句比一句清晰。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暖流,又迅速一寸一寸地凉下去,直凉到说话的语气都开始颤抖。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许是问为什么,周舟开始解释原因。
她耐心地、慢慢地解释着:“你妈妈一辈子都不可能接受我,我们也不可能永远这样偷着在一起。要考试了,你和我都不能分心,一百来天,我们能再经历多少次今天这样的场景?先把试考完,好吗?”
“先把试考完。”他重复着周舟的话,“试考完了还可以在一起吗?”
她明显地顿了一顿,然后苦涩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明白,他妈妈无法接受周舟,现在和考完试以后没有任何分别,现在不能在一起,就永远不能在一起了。
他害怕周舟只是为了稳住他,让他在这最后的一百天里不要分心,等考完试,她抽身就走,远离他,远离他妈妈,远离周学昌,远离一切能勾起痛苦回忆的人。
“周舟……”胃又开始痉挛了,他躬着身子,双手支在栏杆上,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
“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也知道你因为瞒着我而自责,我不怪你的,我没有怪过你。”周舟一脸温和恬静的笑容,怜惜他,顾虑他。
她说她没有怪过他。
胃里的痉挛变成刺痛,然后开始翻涌起来,他左手按住腹部,深深地呼吸了几个来回,才又吐出几个字:“如果我说不呢。”
周舟比他更了解他自己,她笑了笑,“我想分手的话,你会说不吗?”
他不会。周舟决定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这次也一样,他说不出口,他没办法去逼周舟做她不想做的事。尤其是逼她留在自己身边,然后继续承受压力与痛楚。
只要还在他身边一天,她都会反复地、循环地去接受那段早已尘封的记忆的鞭笞。无论是来自他妈妈,还是她自己。
心里的钝痛和胃部的刺痛交织,让他眼眶都烧起来了,“不要再说那两个字了。”
“好。”周舟看着他,牙齿都打颤,“太冷了,你进去吧,你妈妈情况不好的话,明天我帮你请个假。”
她说着,拎起靠在墙边的行李箱,“替我向你妈妈道个歉。”
这时候,他冷静不下来了,忽然朝她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每走一步都牵拉着翻滚疼痛的胃,剧烈的痛感让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说话断断续续。
“你再考虑一下,周舟,我们在一起很不容易,我不想我们就因为……因为那些本来与我们无关的原因而分手,我不甘心……我接受不了……”
他的手向来温热,今天却冻得像冰块,他把周舟的手扣得紧紧的,生怕稍微一放松,就永远永远地抓不住了。
两滴温热的液体砸到她手背上。
他很久没有哭过了,记忆当中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样掉眼泪。只有周舟,今天一见着她,他就止不住的心酸,连带着眼眶也酸了。
周舟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等到完全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时,又是两颗泪珠落下来,落到她掌心。
“我知道你只是稳住我,等试考完了你理都不会再理我了,我不是要逼你现在就做决定……先考完,先把试考完,我们不是要一起考Z大吗?等到高考结束了,我们再好好地谈,好不好?”
他不管不顾地过来扣住她肩膀,这是夜晚的医院,他不能弄出太大的声响,只能尽力压着声音,只是越想压越压不住,话说到最后,几乎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