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舟(59)
他看着周舟那样熟练地去拿单子取钱,忽然有些心酸。要知道,他们这个年纪,还在法律规定的抚养范围之内。她却已经尽可能的在养活自己了。
他长到这么大,除了拿过几次奖学金、参加过几次比赛之外,没有动手赚过一分钱。
他一面领着周舟往下走,一面问她:“这个月投了多少稿子?”
她想了想,“七八篇。”
投了七八篇,就留了两篇。
这家烧烤店人不少,刚才他来拿单子时还没这么多人,现在乌泱乌泱地直坐到外面来。
两个人停在高高的玻璃门前,周舟斜睨了一眼他,眼神直白地说:我请不起。
再看了一眼,发现她说的是:你不要太过分。
服务员出来问有没有排队,他拿出单子来,又问吃烧烤还是吃饭。
顾从州说:“烧烤。”
服务员把他们领进一楼,直奔最里面的小包厢。实木家具、仿古雕花小木窗,里外一个样。
顾从州一面给她倒茶,一面说:“我请。”
她否决:“那不行。”
顾从州想了想:“记我妈账上。”
她笑了:“什么?”
“我爸妈应酬一般都是在这家饭店,单子签了送过去就行。”
周舟“啊”了一声,问:“你爸妈应酬……来吃烧烤啊?”她虽然没有应酬过,电视总看过的,电视上一般都是在装修精美的包厢里,桌上有鲜花,由服务员一道菜一道菜地送上来。
顾从州伸出食指指了指楼上,“上面有包厢。”
“哦——”
她记得两个月前来取钱时,她还坐在外面花坛上,觊觎顾从州一家其乐融融的氛围,想象坐在这样档次的店里吃饭是怎样的感觉,今天进来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的日子是稍微辛苦了一点,但还不算太艰难,有吃有喝、吃饱穿暖的。
往好了想,这样也挺好的,最起码以后不需要赡养父母。
有人专门在旁边烤肉,周舟不习惯,也不太说话,顾从州倒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还是跟她有说有笑。
跟她说他住的地方绿化不错,中午能晒到太阳,窗子很大,晚上睡觉有些冷,又问她晚上睡觉冷不冷,毕竟现在气温已经明显低了很多。
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楼上住了一对夫妻,天天吵架,两眼一睁就是吵,但每天下班会一起去买菜。
听到这里周舟嗤笑一声,不知想起什么来了,喃喃道:“我也希望我楼上的多吵吵。”太要好了影响睡眠。
顾从州没听清,问:“什么?”
她不说,心道你往我那住一天就知道了。
顾从州给她碗里递来包了生菜的五花,外面飘了几滴雨,他抬头看了看,“不知一会儿会不会下雨了。”
周舟嘴巴鼓鼓,顺手往包里一掏,掏出一把小花伞,含糊不清地说:“我有伞。”
一把印着五颜六色小碎花的伞,折得整整齐齐,伞上挂着的吊坠撞到桌子上,撞出清脆的叮当声。
他不由得被那个伞坠子吸引了,翡翠雕成的貔貅,比一元硬币大得多,又冰又润,水头很足,斜斜飘着一抹绿花。
他爸妈经常有人情往来,朋友间走动也多是送些翡翠、茶叶什么的,他在旁边跟着见过,略懂一点,自己也有一个黎女士生意伙伴送的平安扣,还不及这个透。
他不禁有些讶异,她……不是孤儿吗?怎么身上带着这么贵重的吊坠?还挂在伞上。
见他盯着看,周舟问:“你喜欢?”看起来他要是说喜欢,她就会毫不犹豫地送给他。
顾从州顿了顿,问她:“你知道这个要多少钱吗?”
她抬头,随口说出:“不知道,应该蛮贵的吧,我爸留下的。”
“抱歉。”他脱口而出,心里却更疑惑了。
周舟也没藏着掖着,吁出一口气,“没事。”
随即解释道:“我爸死了,我妈跟加拿大人走了,这是我爸死前给我戴上的,好像是谁谁送的,我也不太记得了。”
短途
顾从州张大了嘴巴,简直说不出话来,所以她并不是真的孤儿,而是……被抛弃了。想他表哥也是母亲去世,父亲却越发待他好。人与人之间是比不了的,但像她这样未免太不公平。
从这块翡翠貔貅就可以看出来,她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很有钱,难道她妈妈真的一走了之,一分钱都没给她留下,让她走到了生活费都要自己挣的地步?
过了很久,他想,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父母。
看周舟现在低着头专心地吃烧烤,眉头舒展,平心静气,平日里也很正常,太正常了,仿佛她一点怨怼也没有,仿佛她已经习惯了。
真的有人能习惯吗?天生孤儿也就罢了,明明有父母……
他忍不住去想,生病的时候有没有人来照顾她?第一次生理期来临时有没有人教她生理知识?有没有人引导她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有没有人关注过她在成长过程中的心理情况?
房子是怎么租的?有没有人告诉她租房的注意事项?怎么知道这个赚钱的途径的?是一样一样摸索、排除了才知道这是学生为数不多的经济来源?毕竟端盘子洗碗是不可能的,没有人敢聘用未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
那在这之前,她靠什么生存?
她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他忽然感觉一阵心酸,眼眶也酸,心脏像是被人揪起来揉了几把。下意识责怪这里的油烟机太过尽职尽责,竟然一丝油烟也飘不出来,否则现在迷一迷他的眼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