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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湾(38)

作者: 贺团圆 阅读记录

我的世界轰然坍塌。

1-23、讲不出再见

拉煤车骤然停下,挂车上冒出的煤尖扑簌簌的洒落在地上,两个司机一左一右的下了车,惊慌失措的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小蕾,又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路口的摄像头后,两个人又凑到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跪坐在地上,像是被点了穴,双腿发麻,但是挪动不了一点,嗓子发梗,但是喊不出一个音节。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哇呜哇呜”的救护车的声音。

我被惊醒,瘸着腿疯了一样跑到那个路口。

小蕾侧身躺在路口,后脑勺到腰间,身子底下全是血,手上抓着的那个白色包袱搭子已经被染红了。

她就那么躺在地上,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像一朵静放在橱柜里的玫瑰。

救护车到了,几个医护人员拿着担架下来,将小蕾放上担架,放进了救护车里。

我慌乱的拉着一个医生问道:“我老婆怎么样,求求你们救救她!”

医生看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句:“还不清楚,我们会先做心肺复苏,再给药。”

我跟着上了救护车,在惶惶不安和令人麻木的“哇呜哇呜”声中去了医院。

小蕾被推进急诊室没过一个小时,我的父母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也急匆匆的赶来了。

我蹲坐在急诊室外面的地上,双手紧紧的抓着旁边座椅的腿,像抓着随时可能飞走的鸟,痛苦而麻木的流着泪。

母亲走过来,蹲下问我:“小蕾怎么样了?”

见我不说话,又喃喃自语道:“没事的没事的,刘医生是咱们县最好的急诊医生,肯定没事的。”

母亲的话并没有安慰到我,我满脑子都是小蕾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的画面。

急诊室的门“啪”的一声打开了,我想站起来,去问问医生,小蕾好不好,可是我站不起来,我的腿像是被注射了麻药一般,毫无知觉。

我流着泪,嘴唇抖动着,却只发出了“吶吶”的音节。

我看见母亲走上前,在距离那个医生不足半步的地方停下,小声的问了:“怎么样?”

那个医生面色凝重的朝我看了一眼,又转头小声的在母亲耳边说了些什么。

母亲愣了一下,转过头,同样面色凝重的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急诊室的灯瞬间熄灭,两个医护人员推着病床走了出来,病床上躺着小蕾,白色的棉被盖着她的身体,却并没有盖住她的脸。

我抓着旁边的座椅,费力的站起来,看着小蕾面色平静的脸颊,右侧脸擦破了皮,渗出的血已经干了,有一条细细的血痂结在上面。

我抓着她的胳膊,颤抖着说道:“小蕾,小蕾你还在对吗?”

母亲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不忍的说道:“付彬你冷静点,小蕾,从生物学上讲,她已经走了。”

我一把甩开母亲,双手紧紧的抓着小蕾的右手,激动的喊着:“没有,你看看她,她的手还是软的,她还有脉动,你们救救她呀!”

母亲摇了摇头,低声说着:“脑死亡,救不了了!”

我不信,在我抓着她的手的时候,我甚至看到她的手指动了一下,怎么救不了?

我赶忙跑到那个医生跟前,“扑通”一下跪下,颤着手抓着她的衣角,慌乱的说着:“医生你救救小蕾,你和我妈是同事,你是这个县上最好的医生,我就求你这一次,你救救她吧!”

那个医生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母亲一眼,沉默着。

我的父母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一样,齐齐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困着我的双手,让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医生走到走廊另一头,下了楼。

走掉的不是医生,是小蕾的希望,和我的下半生。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在父母面前踢腿、挥胳膊,喊叫着撒泼,那是我在小蕾面前狂躁却又无能为力的怒吼。

因为县里医院小,ICU只有这一间,于是托我母亲的关系,小蕾被推进了一个空的病房,我们三个人就在那个病房里,等着小蕾医学死亡。

我坐在病床边,握着小蕾的手,想说些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我知道小蕾和我一样,她也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天大亮的时候,小蕾手上的温度渐渐低了下来,她的脉搏也不再跳动,我听到小蕾头顶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着心电监护仪上那一黄一绿的两条平行线,心如死灰。

后来,我收到了死亡认定书,也收到了责任认定书。

拉煤车司机疲劳驾驶、黄灯路口没有避让行人负主要责任,小蕾横穿马路负次要责任。

对方赔了80万,很快就入账了。

小蕾走后,我又回北京浑浑噩噩的混了三年,直到鹏鹏上大学去了广东,才终于从公司离职,带着不多的行李回了村里长住。

父母曾不止一次的开车过来,想说服我回县城工作,他们甚至给我介绍了好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士,而我却只觉得无聊。

我的人生早就结束了,我也不过是在等着医学死亡罢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小蕾的照片发呆。

小蕾生前在这里住的时候,几乎每晚都能梦到表姐,可是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却一次都没有梦到小蕾。

我打开音乐播放器,列表里躺着唯一的一首歌:谭咏麟的《讲不出再见》。

“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转面

要走一刻请不必诸多眷恋

浮沉浪似人潮哪会没有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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