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湾(80)
我有时会在院子里坐着,看看天上的云朵,看看地下的蚂蚁,偶尔听到隔壁院子里的狗叫,汪汪,汪汪汪汪汪。
下雨的时候,我就待在堂屋,和那些被安置在桶里的鱼咿咿呀呀。
那些鱼中,有的经历过人世,有的,则从来都是鱼。
他们羡慕我能成人。
“我见过的意识,成人的可都不容易呢,有缘人难找啊,太难了!”
我说,我还没见过我的有缘人。
“那个杀鱼的,不就是你的有缘人吗?”
我“嗤嗤”的笑着,“有缘人都是女的,他是救起我的人,不是我的有缘人,人类把有缘人称为‘妈妈’。”
我想去见见我的妈妈,可是我不能。
那个人只带我出过一次门,那时我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屎尿,且不会再拍着手发出“啊啊”的尖叫声。
那是一个下雨天,我们撑着伞走在路上,他说带我去买零食。
迎面走来一个老头,弓着腰,撑着伞,走近了,双方都停下来,互相问候。
老头看着我,又看看那人,疑惑的问道:“你是不是朱建刚?”
那人尴尬的笑着:“二叔你这会儿眼睛是越来越差啦,我就是朱建刚么,这还用问呢?”
老头歪着脑袋说道:“哎呀,我寻思着你就是朱建刚么,再一看,你咋还领着个小孩子,朱建刚老光棍一条么,咋还有个孙子呢?”
朱建刚挠挠头,支支吾吾的说着,“哎呀,我们菜市场上有个卖菜老汉,他的孙子跟着他卖菜,非要来我家看鱼呢。”
“别人的孙子么,咋你领上做啥,这不能是你拐卖的哇?”
朱建刚连忙摇头,“哪能,我哪敢做那事呢!”
老头还想问询,朱建刚说了句“雨下大啦,二叔赶紧回家哇!”便拉着我朝老头相反的方向走。
回家之后,朱建刚跟我说,“豆豆,外面危险呢,你以后可不敢出去了!”
自那之后,我再没有出过院子。
一开始,中午的时候,那人会开着三轮车回来,给我带回用塑料袋装着的炒好的面,往小桌上一扔,便急匆匆的又出去了。
后来,我越长越高,站起来能到他的肩膀,他便不再给我带饭,而是嘱咐我锅里有早上剩的粥,屋里有咸鱼,灶台上有前一天晚上买的馒头,等隔壁人家的烟囱开始冒烟了,就开始吃饭。
我从来不吃鱼,我从心理上无法接受。
朱建刚每次回来,看见早上煎好的咸鱼放在盘子里一动没动,就会叹着气跟我说:“豆豆啊,你长身体呢,不吃鱼可不行,你是人么,咋还不敢吃鱼呢!”
我依然只吃粥和馒头。
有一天早上,朱建刚将一盘煎好的咸鱼放在桌上,便骑上三轮车出去了,没有煮鸡蛋,没有熬粥,灶台上也没有昨天买的馒头。
中午,我坐在小桌子前,看着那一盘咸鱼,无从下手。
到了下午,我的肚子就开始饿得“咕咕”叫,我一碗又一碗的接着自来水喝下。
晚上吃饭时间,朱建刚没有回来。
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一碗又一碗的水把我的肠道冲刷的更加干净,那种饥饿感在我尿了好几次之后更加明显。
我看着那一盘鱼肉,摇摇头。
又走进屋里看着那一小盆排泄物,犹豫了很久。
我又重新坐到小桌旁,我是人,我怎么会有吞食自己排泄物的想法呢,即便是鱼,也很少吃自己的排泄物呀!
我拿起一小块鱼肉,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咸味和腥味的混合,算不上好闻。
我跟自己说,我是人,吃鱼是正常的,况且这些鱼,只是空空的宿主,已经没有意识附着在上面了。
我把那块鱼肉整个放进嘴里,咀嚼着,那些细密的鱼刺也被我一并嚼成碎末,吞咽了下去。
鱼肉没那么难吃,心理难关也没那么难过。
我坐在小桌子前,心无波澜的吃完了整盘子鱼肉,又起身进屋,把那一小盆排泄物倒进院子东南角的那个旱厕里,朱建刚每天早上都这么干,我也是人,我也会。
吃完饭,我坐在桌子前,盯着那个空盘子很久,院门才终于“吱呀呀”的打开了,朱建刚把三轮车开进来,停在院子中央。
他走进屋,一脸疲惫的在水泥地上坐下,朝我说道:“豆豆,达干不动啦,今天给人杀了一下午鱼,忙的饭也没顾上吃,乏的账也不会算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又看着桌上的空盘子。
他也看了看那个盘子,笑着说道:“呀,我还说豆豆不吃鱼肉,可咋弄呀,看来是没饿急,饿急了咋不吃!”
我张着嘴“啊啊”的回应着。
朱建刚从裤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点燃,“吧嗒吧嗒”的抽着,吐出长长的一条烟雾,之后又缓缓的说道:“豆豆,达这几年攒了些钱,咱们父子俩去县里头租个门面卖鱼哇,达在外头捞鱼、算账,你在里头给咱处理鱼。”
我有些紧张,用双手轻拍着桌面。
“你都来了六年了,也长大了,能帮达些忙啦,”朱建刚弹了下烟灰,继续说道:“达快七十的人啦,杀鱼杀不动啦!”
我坐在凳子上,紧张的吞咽着口水。
见我没有反应,朱建刚掐灭烟头,站起来,从旁边水桶里拿出一条鱼,又操起地上的一根短粗的木棒,在我和鱼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梆梆”两声敲在了鱼的头上,那鱼便登时停止了挣扎。
我“啊”的一声跳起来,因为恐惧而不停地尖叫着。
朱建刚把鱼扔到一个没有水的大盆里,走过来狠狠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厉声说道:“叫啥叫,人还怕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