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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湾(83)

作者: 贺团圆 阅读记录

朱建刚屏气凝神的听着,好像终于听清了,一拍大腿,跟我笑道:“你看看你看看,幸亏咱们回来的早,要不还得留在县里头过年哩,你听听这喇叭里头说的啥?”

我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

“说是全国封控啦,不让出门。”

“啊呀呀,我活了七十年啦,第一次碰见全国不让出门的,你看看这个世道,啥事情也能碰上咧!”

我低下头画了一条小鱼,又画了一个人,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

这条小鱼是我,这个人是我的有缘人,是我的妈妈。

日子过得很快,我们带的菜吃了一半,鱼也吃了好几条,但是村里的喇叭还是每天不停的嘟囔。

朱建刚的脸色越来越差,可能是夜里太冷的原因,我常常在睡梦中听到他裹着被子咳嗽,一开始是一两声,后来是连续不间断的咳。

我下了地,走到他床边,用力的拍他的后背,我咳嗽的时候他就这么拍我。

“唉呀,达老啦,遇到点事儿就着急上火的不行。”

“这都十来天啦,还不让出门,咱们的鱼不知道咋弄呀。”

村里的喇叭仍然不知疲惫的每天嘟囔着,朱建刚白天也躺在床上,不再和我去院里晒太阳。

“豆豆,咱们的鱼恐怕是全完啦,二十来天啦,全饿死啦!”朱建刚裹着被子,声音颤抖的说着,说完又是长长的一阵咳嗽。

我把堂屋放着的馒头拿给他,他不接,只是一个劲儿的说:“全完啦,棺材本也没啦!”

连着好几天,朱建刚都没有出来和我一起晒太阳,也没有去灶房做饭,枕头边放着我从堂屋拿的馒头,还剩下一小半,只是偶尔起来上厕所。

我坐在院子里,兜里揣着从县城里带回来的糖,一块接一块的放进嘴里。

朱建刚走出来,看了我很久,缓缓说道:“豆豆,达快不行啦!”

说着,又狠狠的咳嗽了一阵。

“一个多月了,咱们的鱼也死完了,二零年的房租还没给人家房东交,买鱼也没钱,交房租也没钱,达是活不下去啦!”

我从兜里掏出一块包着红色糖纸的糖,递给朱建刚。

他没有接,转身走到墙角,拿起立在那里的一把铁锹,走到院子中央,卖力的挖了起来,那单薄的身子在寒风的肆虐下,显得不堪一击。

挖了两铁锹,他便弯着腰狠狠的咳嗽着,越咳越厉害,最后竟将铁锹扔到一旁,蹲在地上边哭边咳嗽。

我走过去拾起铁锹,站在他旁边,看着他。

朱建刚将头埋到双臂之间,呜呜的哭着,“豆豆啊,你一铁锹拍死达哇,达不想活啦,活不下去啦!”

我没有动,因为他不是鱼,我只杀鱼。

朱建刚哭了很久,终于站起身,颤巍巍的走到门口的台阶上坐下。

“豆豆,达挖不动了,你给达挖,挖个大坑,等达死了你就把达放在这个坑里头,再用土把达埋上。”

我觉得很有意思,模仿着朱建刚刚才的动作,一铁锹一铁锹卖力的挖着。

很快,院子中央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坑,就像我们的铁架床那么长,那么宽,站进去已经能没过我的膝盖了。

我从左挖到右,又折回来,一点一点挖的平平整整,那个坑看起来像个凹进去的鱼缸,方方正正。

我把铁锹仍在一旁,躺在坑里看着天空。

朱建刚坐在台阶上,一边咳嗽,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村里的喇叭还在含糊不清的说着。

“豆豆,达不行啦,人到七十古来稀,达也活够了,达就是对不起你呀,达走了你可咋弄呀!”

朱建刚说着又“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躺在坑里,看着平静的天空,没有云,也没有风。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喇叭不再咕囔了。

3-8、流浪与自由

朱建刚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躺在床上像一条挂在门上的门帘,一咳嗽,就像是被人掀起来一样,全身抖动。

我们带回来的一大袋馒头已经不多了,我每天吃三个半,朱建刚只吃半个。

我走进有些昏暗的屋子,站在朱建刚的床边,推了推他,想让他和我一起晒太阳。

可是他一动不动。

我戳了戳他的脑袋,拍了拍他的后背,依然没有动静。

我蹲在他的床前,把脸贴在他的后背,“啊啊”的叫着。

过了很久,他终于长长的呵出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我。

“豆豆啊,达就这一两天啦,你听达跟你说,啥时候达醒不来了,你就把达埋在那个坑里头,你现在劲大,能抱动达啦!”

我看他醒来了,便咧开嘴开心的笑着。

朱建刚虚弱的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村里头打电话了,说是想出去就得做核酸哩,我也不知道那是个啥,反正你出去了就躲着人走,千万不要让人看见你,知道不?”

我不明所以的拍着手笑着。

朱建刚叹了口气,“唉,你也是个可怜人,等我死了你想出去就出去哇,出去找你妈老子去。”

我疑惑的看着他,希望他能起来下地,陪我去院子里晒太阳,可是他却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叫他,他没醒来。

第三天,依然没有醒来。

我将他从床上抱起来,出了堂屋,走到院里。

我将他放到台阶上,可是他坐不起来,只能躺着晒太阳,于是我也半躺着,和他一起在院里晒太阳。

我想起他说的话,让我把他放进那个坑里。

我走过去看了看那个坑,院子围墙的影子刚好覆盖在那个坑上,坑里看起来阴冷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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