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穿越日记(385)
“我不与你一处办公,给我另安排间书房,越偏僻越好。”冰冷地回绝。
“夫人,你看咱们的卧房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之前就一条汉子住,太简单朴素了,又装潢改动了些,依着妇人的需求,贵妃榻细腻温雅,玫瑰椅端庄浑厚,还有这座交趾黄檀婴儿摇摇床,打造得很莹润精巧,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以后,咱们再……”
“分房睡,”冰冷地勒令,“咱俩作息不一致,会互相搅扰。”
“……”
“……”
“……夫妻分房睡”
“你要能接受得了我每天睡得比你晚,起得比你早,各种大动作噪音,我睡之前谁都别想睡,我醒之后谁都别想继续睡,你就跟我腻在一屋里恩爱。”恶意满满,成心欺负人。
“……”大猫委屈脸。
“……我、我能接受,为夫可以努力把作息调到和娘子一致,就不会被娘子影响了。”
哟,行啊,有种。
“我跟你挨一块儿犯怵,噩梦连连,所以床归我,你滚去睡贵妃榻。”
“贵妃榻那么小,为夫这么大条……”细若蚊吟,音量越来越低。
“地面很宽敞,你可以打地铺。”
“现在是严冬,地面寒凉入体……”
“小伙子年纪轻轻,燥旺得很,遭不住这点地气”
“……遭得住,遭得住。”
唯唯诺诺,百依百顺,低眉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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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无所不能,庶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帝都一纸政令发下,房东婆婆失踪多年杳无音讯的儿子,在两鬓斑白的年纪,被兖州州衙觅到踪迹,遣返回了原籍,护送回了家。
已经残疾了的老瘸子,精神恍惚不正常,憨憨的,据说是战场上经历残肢断臂、内脏肠子太多了,承受不住人间炼狱的刺激,就成这样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
成就王侯将相的功名,亡底下普通士卒、老百姓的枯骨。
难怪相比较女人而言,我身边的男人更关注军|事、政|治、时|局,嗅觉更敏锐得多。一旦皇族一声令下,他们就要被抓壮丁,冲锋陷阵,灰飞烟灭在名为战争的血肉磨坊中。
蒙厉悔悄悄告诉我,去了北边的,二十条汉子未必能有一个回来,纵使将领、军师指挥得当,后勤保障到位,你在这场作战厮杀中侥幸活下来了,但是下一场呢下下一场呢下下下一场呢……流矢若飞蝗,火石如天劫,长枪破盔甲,战车碾血肉成泥,惨叫如万鬼盘旋,阴天乌地,早晚有一场你会倒下。
你是老兵,能活到跟你对垒的敌军也是老兵,且人家的军马比咱的更强壮剽悍。
严整的大型军阵互相冲击,士兵披着铁浮屠,脑袋、面部、脖子、双臂、双手、躯干、裆|部、双腿、双足,全身每一处无不用盔甲防护得严严实实。
所以砍的时候没有乱砍的,乱砍破不了防,只会把自己的刀弄卷了刃。大家都是瞅准了缝隙下死手,所以纵使有活着回来的老兵,要么缺条胳膊,要么少条腿,要么手筋断了、脚筋断了,终身重度残疾属于标配。
鸭蛋书面名孙耀族,家里没关系护着,十来岁被抓去从军,回来时已经五十多岁。
他娘认了半天,才依稀辨出自己孩子的影子。
娘俩抱头痛哭。
“怎么会这样子呢……娘的儿啊,在外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这么些年不晓得回家,老头子病死前还在念叨你,娘也快撑不住,找你爹团聚了……”
荒草菁菁,俱是家中坟冢。
陋室空空,旧年的欢腾热闹,已消逝于苍莽岁月,仅剩风烛残年的孤寡老母。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现代人被应试教育折磨着背下的大量古诗词忽然间鲜活了,俱现在一千年多前的民间,残酷得刀刀见骨、鲜血淋漓。
什么“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什么“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什么“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乱七八糟地糅合在脑海中悲伤地翻涌,记不清年月、作者、出处。
兖州州衙给出的公文答复是边境地区常年遭辽国铁骑冲击,部分档案毁失,管理混乱,所以不幸耽误了孙耀祖同袍的半生,深感遗憾。他们工作也极艰辛不易,已经内部处罚过了,还望帝都大人们海涵。
老兵油子气得骂他们纯放官|腔屁,类似孙这种没后台罩着的,定性为模糊不清的失踪人员而非明确的阵亡人员,可以节省一笔不小的抚|恤|金。不知道被哪些酒囊饭袋贪去花天酒地,包|二|奶、三奶、四奶、五奶、六奶、七奶、N奶了。
好在由于开封府的强势插涉,最终这笔钱还是还回到了孙婆婆家中。
康定二年,正月初六。
换算成现代数理,约是公元1041年。
外面寒风呼啸、银装素裹,歌舞升平的绮丽皇朝,阴暗地带不知隐藏了多少冻死骨、饿死殍。
树木摇晃的乱影投射入窗内,火烛静谧地燃烧,微驼着背,披着洗完未干透的长发,坐在桌前,写下当天这篇日记。
蘸少量墨水,稍稍湿润干燥的毛笔,另起一行,作为新的段落。
忽然有些悔,以文字方式记录日日月月年年,日日月月年年皆无比清醒,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会忘掉、遗失。满满一箱子的日记本,定期翻看,不断地重复加深,于是痛苦的片段也永不磨灭。
人类大脑承载感情的能力是有极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