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穿越日记(448)
狄青解下挡风御寒的黑袍,递给随侍军官,露出里面绣着雄狮与飞鹰的戎服,上着褶,下缚裤,足蹬碧色鱼鳞纹马靴。
猛将空手上场,在兵器架里略作浏览,挑出了一根缀着红缨的芦叶枪,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确定轻巧灵便。
狄青惊讶地发现,这个考生竟然不怵他。
没有人不怕边防将帅的煞气,一将功成万骨枯,绞肉机爬出来的人屠,那是一种无形的气场,在这个气场波及的范围内,人类会像嗅到屠夫气味的肉猪,本能地两股战战,几欲奔逃。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老皇帝,也不喜欢对上他的眼神。
展徐氏却丝毫没有受到这种影响。
狄青对此感到新鲜极了。
长|枪摆了个标准的起驭把式,内力运枪,陈旧的红缨跟着微微一震。
“未请教……”
对面的已婚妇人虎背蜂腰螳螂腿,战士体格,下盘极扎实,目光炯炯有神,做将官的好材料,让人不禁心喜。
笑嘻嘻:“将军不是听到他们报的名讳了呢”
狄青摇摇头:“展徐氏是你丈夫的,不是你的。”
对面答:“我姓徐,名明文,明事知理的明,文本账簿的文。没有字号。”
狄青点了点头。
“我字汉臣。”
两人简单地过手几个回合,互相试探路数,刀锋与棍身碰撞又分开,渐渐热身。
对面又疑惑地问:“将军既然已经功成名就,为什么不找匠人把脸上的刺字磨了去呢”
贼配军,脸右下刺着“囚”,微贱、耻辱,为士大夫集团所蔑视讥笑。
狄青轻轻摇头,平和地说:“我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什么拿不出去的。”
对面狠狠一愣。
眼帘垂下,又重新抬起,五味杂陈。
“……”
“……谢谢。”
“谢什么”
史书里流芳千古的名将疑惑不已。
“没什么。”
考官与考生交战,长枪左突右刺,迅猛如雷霆,弯刀协调胜蛛网,你来我往,防守皆是密不透风。
……
没有神。
世间没有神,只有人。
展昭不是,狄青也不是,宣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皇帝、皇族,也不是。
徐明文不断地告诉自己。
神这种虚构出来的概念,你信它,对于它的恐惧便存在于你的肺腑心脏中,每时每刻每天,阴云一样笼罩在头顶,压得你一生苦楚,不得抬头,不得睁眼,不得解脱,不得思考透彻。
你不信,你便可以屠神。
当你屠了神,在它人眼中,你便成了新的神。
我即神明。
我即妖魔。
我即伟大。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提着刀上来,便是冲着屠神去的。
舍身踢,凌空飞踹,带着巨大的势能正中左胸,隔着人类厚实的肌肉骨骼屏障,里头心脏剎那停滞。
一瞬间后,心脏重新疯狂跳动起来,武将踉跄地向后撤数步,闷出一口老血来。
“咳咳咳咳咳……你与本将……有什么血海深仇么”
切磋而已,何至于如此以命相搏。
对面的情形惨烈相当,女战士头部肿胀且晕眩,眼睛眯成了缝,滚烫的汗液顺着古铜色的劲瘦面颊向下汇流,气喘如牛。
血淋漓,挂在蔷薇红的上衣上,一直蔓延到裤子。
可她却仿佛进入到了一种奇异的境界里,肾上腺素飙升,浑然不觉剧痛,兽一样愈发激动了。
“我一定要打赢将军。”
狄青感受到的,却分明是:
我一定要活活打死将军,或者被将军活活打死。
锐利的芦叶枪破风急进,对面的亡命之徒灵活侧身闪避,重新抬起头来的剎那,竟然还他妈的亢奋地咧开了白牙。
她在恐怖地笑,情绪状态非常开心。
不疯魔,不成活,诠释得淋漓尽致。
狄将军悚然地意识到了什么:此人无惧死去,或许能够被杀死,但永远无法被打败。
这样的凶徒,肯定没有父母老小。
无牵无挂,于世间毫无留恋,才能真正地以命相搏,倾尽所有,爆发全部潜能。
狄青无法做到这种程度,他四十多岁了,妻妾儿女老父老母,满满当当养着一大家子呢,全依仗着他遮风挡雨。
“明文!……”
“明文!够了!……”撕心裂肺。
“认输!你需要包扎!再失血下去,你就要死了!……”
台下有人在凄厉地呼喊,忧心忡忡,肝胆俱焚。
那是她的丈夫。
她肯定不爱他的丈夫。
登峰造极的刀客,九死一生的凶险境地里,临界爆发,全部潜能辉煌地绽放,武道突破瓶颈,璀璨夺目地更上一层楼。
嗤拉,布料破裂,狄青感受到了左小腿被切割的剧痛,双弯刀,两害相权取其轻,他防得了一把,无法再去防另一把。
万众瞩目,屏息凝神。
强行中止的鸣锣音中,狄大将军踉跄地单膝跪摔在地,脖颈右侧命脉,危险地环在弯刀弧度中,而徐氏明文者的咽喉,则被长|枪冰寒的枪头,凶险地斜向上指着。
平局。
鸦雀无声,死寂。
无数文武官僚,连同高位上的老皇帝、庞贵妃,全都看呆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即便后面还有两位武举人待考,此刻也已无比明确地定下了,当之无愧的武状元。
从来没人能与狄大将军拉平,没人。不过是能撑几个回合、几十个回合、几百个回合的区别而已。
她是本朝第一位。
女人。
万千伤痛,浴血夺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