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122)
从臧州往东走,来往的贩子里开始有鬻爆竹和桃木的人了。
空气中弥漫着木刨花的甜味和牛马牲口微微的膻味,一年之末又来了。
去年这个时候她正和裴纪堂赶回淡河,决定掀桌造反,今年她独自穿过十二月的朔风,预备去见等她回来的那些人。
裴纪堂他们现在在蒿城还是淡河她不清楚,索性先去离着所在地最近的蒿城。
能看出来坞堡的尾巴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原本离着蒿城几十里就开始蘑菇一样冒头的坞堡现在只有石壁还伫立着。
到蒿城还有半天多的路时,路边开始出现了另一种“蘑菇”,三三两两的小营地在荒野上驻扎,大一些的孩子打水,搂草,男人和女人们加固帐篷,烧水做饭。
他们看起来赶了很远的路,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疲惫的神色,但精神状态并不差。嬴寒山是认得绝望的人的,那些人往往双眼放空,一脸木讷,与这些人全不相同。
“阿伯,”嬴寒山拉下一个年纪高了些的中年人,“你们从哪里过来?”
他看看嬴寒山,脸上有些戒备的神色,又回头看看相距没几步的营地,或许是靠近人群的安全感让他缓和了一些,他倒空手里的罐子,应声:“从淡河来,说开春就分地了,来了一位长官,在挨户地记人头分地。”
他一抬手,指向营地的方向:“还未走,就在那。”
薄薄的暮色下嬴寒山看到一个石青色的影子,微微弯着后背,很像一只羽毛平顺的水鸟,正对着水中的涟漪垂下头去。
嬴寒山走向他,把举起手臂的中年人落在身后,那只水鸟听到风吹芦苇的声音,他也抬起头来了。
苌濯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录册,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不规整,他的衣摆上有泥,衣袖上有灰尘,脸上有倦容,但望向她的那对眼睛很亮。
他几乎是跑了几步,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赶紧收了步伐,抬手抹自己的头发,掸袖口,嬴寒山就在他慢下来的这几步里走到了他跟前去。
“你怎么不在蒿城里?”她问。
“淡河外的没有安置的百姓都迁来了,”他说,“划地造册还需要一段时日,太忙。你在臧州,我等你一起回去。”
“你这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
“……”
苌濯露出接不上话的表情,又开始掸自己好像已经没什么灰的袖口。
“老板他们还在蒿城吗,”嬴寒山迅速把话接起来,换了个方向,“还是回淡河了?”
“还在蒿城,不过预备着新年前就返程。”苌濯答,嬴寒山算了算,估摸着他们可能也是在等自己,“白鳞军已经先往淡河走了。”
暮色在落下去,天黑得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着蒿城走过去,马缰牵在手里,谁也没有骑马。
到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草虫,只有微风拂过高草发出轻柔而令人适宜的簌簌,在这个时刻,什么话都不讲也让人感觉很好。
但有些东西就非得发出声音。
电流的白噪音从嬴寒山的额头爬向头皮,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可以直接称之为噪音。
“不要走了,宿主。”她听到系统说,“看天。”
虽然是冬天,但今天天黑得好像特别早,特别快。
佣人还没来得及点燃火烛,于是蒿城县衙的院子里有些半明半暗的瘆人。
年轻的仆役这半个月都不敢在这里瞎走,说是那个凶神一样的女人在县衙里杀了太多人,以至于夜半能看到影子在回廊里擦自己留下的血迹。
今天天色异常,又起了风,呜呜地在回廊里乱钻,几个没胆气的就更害怕,非得凑够三四个人才敢走。
刚从伙房走出去没几步就一齐折回来,都说看到有鬼火明明暗暗地在走廊上闪,指不定是人还是鬼。
而鬼火本人,正在嬴寒山住的屋门前站着。
嬴鸦鸦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灯笼,伸手去敲嬴寒山的屋门:“阿姊?你回来了吗,我有话跟你说。”屋里照例没有回应,她叹了口气,用手罩一罩灯笼,慢慢走开了。
嬴寒山去一现山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嬴鸦鸦是她走了四五天之后才得到这个消息的。
彼时她正在踌躇,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找自家姊姊聊聊,一进屋却看到整齐得动都没动过的被褥。
私下打听才知道嬴寒山走了有一阵子了。
那之后她就三天两头地在这转悠,今天听城外人说好像见了嬴寒山往回走,于是又来找,但屋里仍旧没人。
风越来越大,有些要下雨的意思,嬴鸦鸦手里的灯笼被吹得直响,简直要被风夺过去丢进院子。
她双手稳住灯笼,但还是被风一阵乱晃灭了里面的火烛。顿时回廊里一片漆黑,她下意识哎呀了一声。
话音未落,走廊那头也转出一点光。
是裴纪堂,他挑着盏灯笼,带着火折,像是来点灯的。听到嬴鸦鸦的声音他立刻抬起灯笼:“鸦鸦?”
嬴鸦鸦看到光跑过去,裴纪堂把亮着的灯笼让到她手上,自己接过灭了的那一个:“怎么到这里来了。”
“找阿姊,阿姊还没回来,”她抬头看着身边的明府,突然有点负气,当时姊姊走了她去问他,他居然知道嬴寒山是去了一现山,姊姊告诉这个人都不告诉她,可恨。
阿姊当然是不可恨的,要论可恨就是这个人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