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197)
你也是个世家子吧。他说。
“我雷家蓄部上千,牛羊万数,筑壁百里,何等荣光!一夕之间落到不得不落草为寇的地步。你以为你是个裴家后裔就能比我强些吗?不要看你今日着官袍坐在这明堂之上,来日一朝运势变,谁知你死在沟渠中何人收敛!”
放肆!有衙役上前要堵他的嘴,他大笑起来。
“这些草芥今日叫你一声贵人,明日也叫别人一声贵人!你我皆是贵种,尚且难保自身,你何必替他们出头!我雷家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不知感恩,反而贪心我家田产资财。今天你替他们审了我,明天就有人来审你!”
裴纪堂坐在那里,并不皱眉,也并不露出怒相,他等阶下那叫嚣完了,叫嚣累了的匪首闭上嘴,伸手从桌上抽出一支令签。
“本官裴家旁支后裔,起身微末,不过是寻常百姓,今日坐在此地,仰赖的不是裴这个姓氏,是一乡父老。你雷家举族覆灭,也不是运势来去,是你们残害乡民,图谋不轨,终至灭身。起者因民,废者因民,你今日已经于此地伏地受审,仍旧不知悔改,无可救药。”
他当啷一声把那令签丢在地上。
“青岩寨匪首,掳掠乡民,残害无辜,血债累累。”
“斩立决,悬首示众。”
人群爆发出叫好声,嬴寒山架着胳膊站在府衙外的树下,静静地往里看着。
嬴鸦鸦怀里抱着文书,在她旁边站定了,刚刚她是去府中找裴纪堂,听说裴纪堂在这里审案才找了过来。日光在两个人头顶上移动,嬴鸦鸦抬头看着嬴寒山的脸,有些怯怯地叫了一声阿姊。
“啊?”她回过神来,“怎么了鸦鸦?”
“没事,只是阿姊在这里出了好一会的神了……是在看什么?”
“我在看老板。”她说,“其实想来,来淡河快要三年了,这是第一次看他审以斩为结的案子。之前淡河有过地契纠纷,有过小偷小摸,但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杂事……他官服也不爱穿,堂也不爱升,很多事就那么很没官威地说和过去了。”
“嗯。”嬴鸦鸦应声,“有什么事求我也是,可怜兮兮的……”
但其实裴纪堂不是不会拿出官威,他用眼神震慑堂下,他抽令牌的动作,他沉默时的压迫感都像是训练过一样恰到好处。但他就是不那么干,他时常把自己搞得一副很没出息的样子,服软,赔笑脸,吃呛。
“是啊,我得去把发冠当掉了。”他时常这么说。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嬴寒山这样想。
青岩寨的匪首斩了,那群背井离乡的乡民终于平息了怒火,带着他们全须全尾的孩子,感恩戴德地踏上回乡的路。裴纪堂的贤名大概要向西传播出去不少,连带她嬴寒山也会有个传奇的好听名声。希望在他们口中她是个有勇有谋的智将,而不要是一口咬掉了匪首一只眼睛的正义大老虎。
嗐,谁知道呢。
青岩洼的乡民是走了,但有些人走不了。从寨子里救出来的那些女子的安置成了问题。
有人找到嬴寒山,说这些女人大多数都是被杀了亲眷掳掠上山的,劝她现在她们要是有家可归就分拨一笔路费送她们回家,无家可归的就配给淡河当地的无妻男子,或是分给白鳞军中的军官,也算为此地添些生丁。
那个说客来说这话时嬴寒山正在擦她那对峨眉刺,寒光凛凛的锋刃在她手里转呀转呀,光也在来人脸上照呀照呀,照了几圈那人就不说话了。
命是她们的,不是我的。嬴寒山说。
“谁也没资格把她们的命分给别人。”
她其实不太会处理这种事,安抚一群严重应激创伤的年轻女性,帮助她们回归社会在二十一世纪也是件难事。还是鸦鸦担下了这个任务,她在淡河城里找了一间不小的房子,把她们暂且全都安置了进去。
安置进去做什么呢?也不做什么,有伤的养伤,没伤的养心。每天定时地会有人送些针线箩筐进去,请她们做一些针线活,缝一缝衣服,绣一绣旗子。剪刀是没有的,绳索也是没有的,嬴鸦鸦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大门的门槛旁,静静地向里望着,偶尔在膝盖上摊开文书写点什么,或者也跟着绣些东西。
在安置完第十天的夜里,有一个女人突然吞了一把针下去。她仔细地攒了好几天,每一天都悄悄留下一两根在手里,终于在这天夜里攒够了一小把,一口气吞了下去。还好被同屋的其他人发现,喊了郎中来。
郎中融了一碗蜂蜡混着牛乳给那个女人灌下去,又给她催吐,蜡脂包裹着针被呕出来,一共九根一根不少。
嬴鸦鸦赶过来时那个女人已经没有大碍,她苍白着脸孔蹲在院子里,身边是哭着劝她不要寻短见的其他人。
“小女郎,”她看到嬴鸦鸦来,哽咽地摇头,“我撑不下去了,你放我个干净吧。我已经没有活路了……”
嬴鸦鸦沉默地坐在门边,看着她哭,然后指了指门外黑暗的夜色。
“姊姊,”她说,“你真想死的话,现在从这道门里走出去吧。”
第105章 淡河妇联(中)
嬴鸦鸦靠在门边上,伸手指着门外的夜色,半夜三更的街道上没有一点灯火,只有屏住呼吸仔细听很久才能听到很远处隐隐约约的打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