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12)
被架起来的户籍官倒腾了半天气,只颤颤地说出一句。
“我先去换身衣服……”
嬴寒山倒不是来找茬的,只是去找裴纪堂恰巧路过,修士的耳朵又恰好敏锐了一点罢了。
她不能真的和那人动手,杀生道者百无禁忌,但你非得把自己放进凡人的衙门体系里就有禁忌了。作为隔壁部门的一把手,把非己方部门的下属员工打了,两边是要闹矛盾的,裴纪堂这个一把手也是会难做的。
哎呀。
嬴寒山进门的时候裴纪堂正在读踞崖关和蒿城的来报,从表情上看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情。她耐心地等他读完抬头注意到自己,然后指了指窗外。
“出了点事,老板。”她说。
裴纪堂点点头,指指桌上的信。
“不止咱们这。”
从昨天傍晚开始,陆陆续续地有流民来到了淡河城墙下。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堆北风吹得向前蠕动的灰色草甸。他们身上挂着很多布片,这些分辨不出颜色分辨不出材质的碎布勉强挂在身上,大多数甚至不能用褴褛形容。仿佛害了红蜘蛛的芦苇丛,风一吹满身的絮絮。
灰色的草甸涌到城墙下,先到的人倚靠着城墙扎起棚子来抵御严寒,来得更晚的就只能三两扎堆在一起,试图捱过这个落雪的夜晚。不断有人在城门下哀求,女人怀抱着一声不响的婴儿,裸露出来的手臂在寒风中冻成紫色,老人像是一座雕塑一样僵在拖板车上,中年人跪在车边对着城门叩首。
请开开门吧,求求贵人给我们条活路吧。
城门官拦住了要去驱散流民的士兵,虽然任何一座城池遇到这种情况的惯常手段都是驱逐,虽然他并没有权限开城门,但这个小角色还是对着沸腾的城下迟疑了一阵。
“你且等,”他说,“我禀告了嬴将军与裴刺史再做论断。”
而现在,裴纪堂和嬴寒山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裴纪堂的官服在鼠灰色的天幕下仿佛一面旗帜,城下的人抬起头来,他们看到被稀薄天光照亮的城楼。刺史和刺史身边那位将军的轮廓都模糊不清,他们站在高处,好似千阶台阶后的神佛。
他们站起来,最前面的人开始叩拜,后面的人也挤过来,一层层的人变成海浪,前赴后继地涌向高松的城墙。请贵人开恩吧!泣血的声音合在一起,夹杂着混乱的杂响。有小孩子在喊爷娘,有絮絮如念经一样含混的祈求,靠在城墙上的人徒劳地抓着土仰起脸来,从上面看不清他们的形容,只能看到眼睛。
无数双被死亡逼到角落里时,恳求的眼睛。
“……淡河周遭,还有可以分配的田地吗。”裴纪堂喃喃地问。
嬴寒山看向他,他似乎没想要回答,裴纪堂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先摇头了。
“不够了。上一次的流民安置下去,这一次就不够了……”
在逐渐明亮的天光里,嬴寒山听到系统开口。
“你会游泳吗,宿主?”它问了一个和眼前情形毫不相关的问题。
“不太会。”嬴寒山说。
“那宿主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假设你会吧,”它没有情感倾向,只是语气平淡地阐述,“宿主的面前翻了一艘巨轮,而宿主是万中无一的游泳好手。有许多人在水中挣扎,岸上有人呼喊询问是否有人会游泳。告诉我,宿主会去救他们吗?”
“宿主绝对救不了所有人,宿主甚至来不及思考你应该去救谁。即使救了大部分人,宿主得到的仍旧是怨恨。”
“宿主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仁’,再说详细一点,这就是‘仁则反愁我身’。”
城下的声音升上高空,破晓的风吹动着裴纪堂的官服衣袖,也吹动着嬴寒山的发丝。
“‘仁’是一种术,一种手段,人们相信皇帝是圣人,是‘仁’的化身,但千百年来少有人有胆量实施这种术。因为它会反噬,不断地反噬,吞没比它弱小的施术者。”
“现在要怎么办,你身边这位被看做圣人的刺史?他要怎么承担这些其他地方来的流民?天下之大不仅仅一个沉州,所有活不下去的人都向圣人走来。驱赶他们,术就会破灭,接受他们,这里就会被拖垮。”
身边的人担忧地看着这位年轻刺史的脸,嬴寒山看了看他,又看向城下的流民:“这些应该是臧州来的,后续如果北方朝廷治灾不力,可能还有其他人会来。”
赶走是最便利的。嬴寒山坦言。我们确实没办法做到最完美。
“能试一试吗?”裴纪堂问。
“老板有想法吗?”
“有,但只是试一试的程度。”
嬴寒山慢慢地点了点头:“那就试一试吧。”
为了不管是否被当作“术”的“仁”。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美貌与任何一张牌的组合都是王炸,但单出美貌就是死局。其实“仁”这个东西也一样。孤立的“仁”只是一种虚无的想法和愿望,不能长久留存。它作为一种思路,必须和实行的方案结合。
对于这些流民,裴纪堂的想法是拆解。
“上一次踞崖关城破,城中亡者大半,尚且能够负担一些流民。我知会陈恪,要他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