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45)
她就只是待在这里。
像一个凡人一样,待在这里。
难道是她的修炼法门是什么圣人的道吗?崔蕴灵困惑地想,但他很快就不去想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
比起嬴寒山,裴纪堂更适合他一点。尽管这人仁厚贤主的美名传得比嬴寒山远得多,甚至和传言中吃小孩的嬴寒山形成了对照,但崔蕴灵能一遍一遍地掂量筛掉那洁白如雪的羽毛,从里面筛出一根黑色的细骨。
他在藏巧于拙,他不是他所展现的那种人。
朝廷在给这里册封官员时挖了一个大坑,这个坑中刀剑犬牙交错,远比看起来更恶毒些。他们给两位不相上下的领袖封了平行的官职,谁也无法管辖谁。
要么一拍而散,平均分掉手里的人马土地,成为两方比现在衰弱得多的割据势力,要么还在一起,就只能一边统文一边辖武,各自收好衣袖,不要让它们在哪个领域交叠在一起。
而文武分治总有一天会出现裂痕,互相合作迟早成为互相掣肘,他们谁都不能更进一步走到僭主的位置上去,否则两方一定会打起来。
裴纪堂无比地清楚这件事,但朝廷是光明正大下的诏书,他不得不接下这个阳谋。这个不满而立的世家子让自己显得越来越像一个温暾的老好人,甚至有时候显得优柔懦弱,他一层一层地把那些可能存在裂隙的环节都包裹起来,谁会和一个面人起冲突呢?
但迟早有一天……崔蕴灵确信,迟早有一天,会有那个时刻来临。这些人杰已经占据了太多的土地,拥有太多军队,他们不可能止步于臣。
嬴寒山有武力,裴纪堂有嗅觉,在这两个人里,崔蕴灵押了一次宝。
但说不定,以后他还能再押一次。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变数,那个叫嬴鸦鸦的女孩隶属于裴纪堂,却是嬴寒山的妹妹。这个变数会带来什么,他也说不好。
崔蕴灵稍微出了一会神,在这期间崔骋住了口,有些困惑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脸。
崔蕴灵抬手迅速抹了一下脸,像是抹掉蛛丝或者灰尘一样把自己脸上的表情抹掉,恢复眉眼弯弯的微笑:“侄儿近几日昼夜无休,一时假寐过去了。伯父请讲,请讲。”
崔骋点点头:“去岁大寒,十户九空,至春耕时已经有田无农,有农无种。”
“在我被谪至青城前,峋阳王军的粮草就已经供应不足,他搜刮了几个世家……倒也勉强能撑住。但如今开战,粮草必然再度吃紧。”
峋阳王崇信方士,豢养异人,而宗教靡费巨大。他要想巩固住身边那群奇人异士,就需要钱财和粮食喂饱他们,本就拮据的粮草再分一笔,能留下周转的就更少了。现在他要么继续搜刮世家,要么就只能抢敌人的用作自己的。
世家搜刮得太狠,余下的那些就容易兔死狐悲,说不定可以试着拉拢……
崔蕴灵在心中斟酌着措辞,听到自己二伯父另起了个话头。
“至于你说,要我写信劝说前面的守官,我想了想,倒真有一人我可以写信劝上一劝,他与我一样也是自王城外放而来。但是……但是……”
他但是了半天,摇摇头:“是我多虑,你现在的长官裴纪堂是个大姓之子,不会被他轻视了去。”
崔骋虽然喝酒喝得手抖,但写信还是很快的。那封封装好的信由他的手转到崔蕴灵手上,换得了剩下的半壶酒和高枕安卧至少一个月不会有人打扰的清闲。
崔蕴灵把它交给了嬴鸦鸦,一并交上去的还有那些关于粮草的情报。
把手袖在袖子里的那个少女波澜不惊地点了一点头,抬手轻轻拍拍他的肩侧。
“我记住了。”她说,“不会少了你的。”
这女孩绝不是嬴寒山的亲妹妹,崔蕴灵一边笑着应答一边想。
一样的爹一样的娘,决计生不出这样的姊妹两个。
这封信某种意义上是写给崔骋的长官的。
青城县上属浮泉郡,但双方的隶属关系十分游离,说明白点就是郡守和县令都是新上任,不熟也顾不上熟。青城县令被贬两次,第一次是因为身为太仓令出言弹劾芬陀利华教抢占民田触怒了王,第二次是私底下讽刺峋阳王强占臣妻,这两次贬谪把他从一个六百石的官员变成了一个只会颓然喝酒的小县县令——还是在这样严酷的冬天里被外放至没有赈济的县中。
而浮泉郡守是被人保举到这里的。
他原本在王城中当值,之前做的是什么官不清楚,反正不是什么大官,故而很想要找一条大腿来抱一抱。从现在的情况上来看,他的确是抱到了,但又好像没有抱到。
那条大腿的主人慷慨地举荐他做郡守,但是这样一个贫困的,热瘴的,没有出路的郡。
他坚定地认为自己这位恩人绝不是烦了而打发他来这里,那位高贵的,世家出身的贵人必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但时间和残酷的现实都在消磨郡守的信心,如今,当已经不再是青城县令的崔骋寄信来此时,他犹豫一下,终究还是拆了信。
身在青城的裴纪堂在数天后拿到了一封邀请函。
浮泉郡守士德明邀请他至郡城一叙。浮泉郡郡兵不过千数,真打是打不过裴纪堂的,这位郡守在信中明智地承认了这一点,并表达了对朝廷以及裴氏大族的钦羡,如果双方可以不动兵戈坐下来达成一致意见,那是再好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