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49)
她一定曾是大族的族女,她一定不仅是大族的族女。因为这一刻她展露出来的不仅仅是端庄,还有压迫感——
曾浸泡在计谋与手腕之中的压迫感。
嬴鸦鸦脚步停顿了一下,她睥着阶下的裴纪堂——
——然后,深吸一口气,刚刚那充满压迫感的影子就像是幻觉一样消散了。
“这简直不是头面,是一头铅。”她卷起袖子提起裙摆碎步跑下来,忿忿地抱怨了一句,那双睥睨的,寒冷的眼睛唰地一下融化了,她又变成了那只背着手在枝头跳来跳去的鸟。
“刺史?刺史?”
看裴纪堂还愣在那里,她伸手晃了两下,没有反应。于是嬴鸦鸦捏起嗓子来:“裴郎~”
立刻有反应了,这位见猛虎都未必退的刺史,又一次飞快地闪出了院门。
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
侍女们手捧漆盘袅娜地走上来,屈膝放下菜肴,在直起身时对客人含情脉脉地一视,又翩翩而去了。
先呈上的糖食有四五样,蜜糖米糕,枣米糕,炸的什么东西,还有一盘蜜糖荸荠,都做得很精细。之后便是脯肉,串烤鲫鲤,再斟上一杯琥珀一样的酒。
坐在上首的郡守满面红光,被暖色调的烛光照得有点像是门上贴的那种招财神像。
他殷勤地与裴纪堂搭话,但聊天的水平并不十分高。
——裴公此来舟车劳顿,不知此后将适何处?
两边谈的八字还没一撇呢,谁会把接下来打哪告诉你,糊弄过去。
——素闻裴家世家之首,天子重臣,裴公可曾朝圣,可言京城风貌?
这话往人心上扎,他裴纪堂甚至没去过一次京城,糊弄过去。
——闻裴公座下有一嬴姓骁将,被传为女子,何以有如此传言?
……是女的,不是他座下的,俩人是同事,现在要是换她来可能已经开始锤浮泉了。这话还是不说为好,糊弄过去。
裴纪堂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捣了多少次浆糊,终于,对面抛出了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某今日幸见裴公,仰慕世家风采,愿一览思齐。”
好,终于到了才艺表演环节,他是实在不想再和对面倒浆糊了。在裴纪堂想好怎么应答之前,一直温顺地垂首坐在他旁边的鸦鸦站起来,施施然行了一礼。
“妾愿献艺,以敬诸公。”
弹琴是不可能弹琴的,脑子再不好的人也不会让贵客的姬妾上来给大家弹个曲儿听听。婢女们为嬴鸦鸦取来了茶具,她从容地跪坐下来,仰头对着席间一笑,夹取了一点茶叶在焙笼中焙干。
“郡守的茶,是上好的云茶,茶团紧实,叶如金针,妾生至如今年岁,方才见过几次。”她嗅了嗅茶叶,微笑着轻声说。
“不错,”士德明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正是如此。”
“可惜,”她说,“南方地潮,封存茶需以银器或上好瓷器,这茶保存得稍差,香气散去一些了。不过无妨,浮泉此地宝地,水源甘洌,极能衬托茶香。”
士德明被噎了一下,眉头紧皱又松开。
她微笑着取出焙干的茶,备茶,研细,烫盏。
“是稀奇的茶盏,寻常茶盏为求色泽如玉,总是做得极为纤薄,难免用起来不便。这茶盏剔透如玉,却不失手感,是上上。”
士德明又开始微笑了。
“不过若是一套就好了……”
微笑还没露出来又消失了。座上那位郡守的表情实在是有点精彩。
实在是被骄纵得太过的小女子!他想,但也不失的确有些眼界。不知道这位刺史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样奇货……
茶膏调出,七冲七击,氤氲的香气在屋中散开,茶上白雾旋转如花绽,徐徐散开的茶膏隐隐有成青山的形状。
士德明睁大了眼睛,几乎要站起来,但还是克制住自己正坐拊掌:“淑女茶道纯熟,某从未见过如此之艺!”
她骄纵些也不是不可。他又在心里想,确实是有些趣味的女子。
嬴鸦鸦低头,露出一点符合身份的柔婉微笑,长长的睫毛挡住眼瞳,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妾原是从州士冠之后,奈何家父一遭罹难,妾孤苦无依,几乎倒毙于路旁。幸得刺史相救,否则怕已经是一具枯骨。”
她掩口露出一个微笑,回头含情脉脉地望向裴纪堂。
……裴纪堂有点不太舒服一样活动了一下肩膀。
给我好好装!在士德明看不到的角度,上线的黑羽毛鸦鸦跳起来叨了一口裴明府。
她迅速转过脸来,掩口微笑着行了一礼,回到自己的座位,轻拢衣袖拿起酒壶为裴纪堂斟满了酒杯。
“不要再往桌边移了,”她压低声音说,“认命吧刺史,你现在是不可能移动到门外的。”
“……”裴纪堂用力地咽了一口,他不好说,他感觉现在自己像是被劫持了。
倒完这盅酒,嬴鸦鸦又恢复了柔婉微笑,垂首不动的状态,像是一尊美人像一样柔若无骨地靠在裴纪堂旁边。接下来应该不需要她发挥了,至少今天这个场面她是应付过去了。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在她稍微放松下来,开始有点神游的时刻,某种被注视感击中了她。她敏锐地抬起头,几乎立刻瞥见屏风后的暗处有一个回转离开的人影,那是个士人打扮的男子,她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孔。
但是,她很确信刚刚他一直在盯着他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