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54)
她像是只被踩到了翎羽的鸟儿,向后直直跳了一步,喳喳地叫出声来:“干什么!把命架在我身上你也太不客气了!”
嬴鸦鸦歪着头想了一会,转过身去解下了佩在腰上的短剑。它用鞣过的皮子做刀鞘,并不比一把匕首长很多。
“弩机可以抵挡一时,但不适合正面冲突时用,带上这个吧……你不许丢了!这不是送给你的!这是阿姊给我的!你要给我连刀带鞘地还回来……”
嬴鸦鸦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把衣袖里的一张地图塞进他手中。这张折起来的地图被攥得有些久,带着一点温热。
“如果事情不成,就内外两向攻城,我生死不论,必开城门……但是你,如果真的撑不住,就逃。”
“你要完整地回来,把刀交给阿姊。”
时间预留得再多,用起来也是不够用的,守在门前的卫士敲了敲门框,示意自己的两位长官应该行动了。裴纪堂着了一身深靛色的衣袍,衣上有银线的纹路在隐隐闪光,他走到门前,并不向院门外走,反而看着此番随行的卫士,嬴鸦鸦也跟了出来,两人并肩合手,对他们行了一个深揖。
“此番赴宴,君等已知是险局。裴某人一身性命,皆托付诸君了。”
接下这一拜的两个卫士都绷紧了肩膀,他们攥紧拳头,不敢叫嚷出声表达忠心,只是深呼吸着绷紧了肌肉,半晌有人上前一步,对裴纪堂和嬴鸦鸦回了个礼。
“敢不效死。”他说。
裴纪堂登上马车,车轮的辘辘声逐渐远去,黑暗中有一些影子随之而动。“身体不适”的嬴鸦鸦袖手站在院子里,没有跟随裴纪堂一起出行。而他身后余下的十个卫士都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他们都是淡河的老兵,是从几年前那场瘟疫中活下来的人,这些年他们的眼睛看着,耳朵听着这对嬴家姐妹做过什么,没有一个人对这位小女郎表现出轻慢之心。
嬴鸦鸦慢慢转过身来,她脸上之前残留的表情全部都消失了。
“诸位,”她说,“今夜容不得半分差池。我与刺史项上人头,皆仰赖诸位保全。”
这个女孩用完全不是少女的语气说着,若不是她还带着些清脆的嗓音,谁也不敢想象站在上首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孩子。
“门外还有几人盯守这院落?”
“三人。”卫士里有人回答。
“着六人出去,把他们诱至偏僻处锤杀或勒杀,不要留下血迹,尸身就丢在这院子里。”她说,“接下来我说,诸位静听,不必回话。”
“这是这城中街巷简图,”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张绢布,递给身边的卫士依次传阅,“杀死盯守之后,两人一组离开院落,到图上位置与进来的同袍汇合。然后从东门外缘杀入,控制城墙点燃城上旗帜,城外自然得到讯息。”
“城门既破,不许恋战,即刻去往郡守府接应刺史。”
满院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起来,照耀在少女眼瞳中的金色辉光也摇曳起来,她的睫毛轻轻翕动了一下,这辉光一瞬燃起,覆盖了眼瞳。
“——动手!”
该动手了。
冯宿想。
那架马车已经到了郡守府,从车上下来的那个裴姓的男人只带了两个卫士,郡守府内藏了二十余刀斧手,纵使一人一刀上去也足够把他斫肉泥了。郡守府周围还设了百余名郡兵,这里像是铁桶一样插翅难飞,就算裴纪堂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翻出重重包围。
冯宿几乎感觉到自己在发抖,衣服因为这颤抖而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不,其实他并不冷,他全身上下的血管都烧得好像要沸腾,亲眼看着仇人一步一步走入陷阱的甜美裹挟了他的头脑,他仿佛已经手握着刀割开裴纪堂的喉咙,把他的血撒在东南方祭奠死去的父兄。
而这幻梦短暂地破灭了一秒。
走下车的裴纪堂向着他站的地方瞥了一眼——很寻常的一眼,大概不是在看他。他站的地方没有一点灯火,裴纪堂在亮处,什么也不可能看到。
可那一眼,那平心静气而威严的一眼,让他产生了另一种错觉。他好像手持着一枚钢针想要杀死蛟龙,那条蛟龙没有咆哮,没有吞云吐雾,它只是巨蛇一样昂起脖颈向下一瞥,就让他知道自己在干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冯宿用力眨了眨眼睛,那刺史已经进去了。
一定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转身匆匆地离开,叫仆人去为自己打一盆水来,凉水兑得多些,他准备这宴席准备了一天一夜,就是为了能够亲自去现场见证仇人的落败和狼狈。他不能这样心神恍惚地去,他要好好地洗一洗脸,整理一下发冠,然后在仇人最绝望的时刻像是史书中那些神机妙算的名士一样,面带微笑从屏风后走出来。
仆人们应声下去了,为他端上来一盆温水。冯宿在水面看到自己的眼睛,他的心略微平和了一些。然而下一秒,水面莫名其妙地开始晃动,四周没有风,大地也不曾震颤,他迷茫地抬起头来,发觉是一边侍奉的婢女手中布巾扫到了水盆,她有些出神地回头看着前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冯宿不快地甩了甩手,那婢子立刻意识到,俯身请罪。
“请先生勿怪,奴一时想事情走了神,未见污了先生净面的水。”
冯宿一般是没有心思听下人说话的,一盆水掀过去了事,但是今天,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