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310)
裴纪堂是愚蠢的,至少是轻忽不察的,不然他不会让这样一个人去担任守城官员。
而与此同时,这个贪婪的,油滑的,鼠目寸光的投降小人,正整理好头发,为自己戴冠,系上绶带。
崔骋和李彤德并列,一起站在这群青城文吏的首位,看着这个年纪在他们之中排最尾的长官整理好自己的仪表,拿起装有青城长官印鉴的盒子,抬眼看向他们。
那张脸上没有怯懦和迟疑,也没有悲壮和怒火,他很平淡地走下来,衣袖与衣衫摩擦的沙沙声在落针可闻的空气里分外明晰。
在走到崔骋和李彤德身边时,他的步伐停顿了一下,崔蕴灵扭过头看着二人,开口。
“如果我今日死了,”他说,“诸位如何?”
崔骋一滞,下意识看向一边的李彤德,这位主簿深深地蹙着眉,对崔蕴灵一拱手。
“下官彼时必亦死矣,故不知。”
崔蕴灵又看向崔骋,他猛一回神,对上侄子的眼睛。
“下官亦然。”
“不行啊。”崔蕴灵没有点头,他语气平和地扶起这两人,望向将要附和的其他人。
“若是已经为此赔上了一个县令,诸位更要勉力为刺史守住此处。世上千百死者无人得颂,唯有生者传扬其名!”
我们必要以胜利者的名号被记载于史!
城门在辰时半开了。
城楼上所有的兵丁已经撤去,主道也已经洒扫干净,撒上黄土。崔蕴灵身穿官服,头戴缁布冠,手捧锦盒庄严地站在路中。他身边没有一个士兵,甚至没有能保护他的仆人,那些文官站在更远处,以一种缩头缩脑的态度看着自己的长官站在前列。
当城下骑兵的将领带着亲卫进城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们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跟在将领身边的亲兵用马鞭指着这个孤零零的县令。
崔蕴灵个子不高,圆脸,杵在那里简直像是一枚桥上的石墩。虽然已经预料到这个城池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抵抗,但县令这么滑稽又恭谦地杵在那里的样子还是让人忍俊不禁。
“你上前来!”有人大喊,崔蕴灵没有抬起头也没有直起身,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慢慢地向那二十几骑走过去。
他走得很慢,很稳,托着那个盒子的手也没有一丝颤抖,在走到只有几步的时候,那位骑兵将领突然停止了大笑。
他看到了这个年轻县令脸上的神情。
在此之前他看到过很多落败者的表情,绝望的,凶狠的,无助的,惊恐的,只要不是因为过度恐惧而变得一片空白,败者的表情总该是鲜明的。
但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垂着眼,嘴角却讥诮地微微翘起。在这个将领意识到什么的同时,崔蕴灵突然扬起手,啪地把那锦盒摔在了地上。
一切就在这一秒发生。
躲藏在民居中的军士们冲了出来,身后门闸轰然落下,这二十几骑一瞬间仿佛变成了丢入沸水中的鱼。在这连呼吸都来不及的几秒之中,那个被赚进城里的将领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反应。
“门未全关!”他一枪拍开了近在咫尺的崔蕴灵,转身吼道,“走!”
寻常城门根本不会给入瓮者反悔的机会,但那一天或许是陈旧的轴承和滑轮出现了问题,青城城门的下放速度略慢了一点,关闭需要大概半分钟时间,虽然慌乱之中不少亲卫坠下马来,但仍有及时控制住马匹保持阵型的骑兵簇拥着主将冲向大门。
弓箭从城墙落下,坠落处传来刺入人体的黏腻声响,在大门即将关闭的一秒,那个将领跳下马去,仓皇地冲出瓮城,而那匹马连同着护卫他的几乎所有亲卫都被羽箭穿成了筛子,倒毙在地。
崔蕴灵扑了扑衣服上的土,挣扎一下,没有站起来。
缩在后面的文官们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搀扶他们的长官。他的发冠摔掉了,不住地向外咳着血沫,刚刚那一下枪没有刺中他,但仍旧震伤了内脏。崔蕴灵眯着眼睛,垂下头用力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发出声音。
他抓住了吗?他问。
守城兵们追向城门,文官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接这个话茬。
崔蕴灵又咳嗽了两声,勉强站直了。
好吧。他说。那就走一步再看一步。
崔蕴灵这个来骗来偷袭的诈降算是失败了,但仍旧给围城的骑兵们造成了相当大的震撼。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过那个油滑得有点猥琐,借着相亲名义钻营的投机分子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他甚至亲自去当这个诱饵,独自一人站在路上表示诚意。
回过神来的峋阳王骑兵们几乎是怒不可遏,使者从军阵走出来,指城楼怒骂崔蕴灵狡诈险恶,言而无信。“此后青城血流涂地,皆是尔一人之过!”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圆脸的县令一瘸一拐走上城楼,对着下面乌泱泱的大军喊了一段话。
“连自己臣子妻子都抢夺的君主,怎么可能善待被攻打下来的城池呢。”
“野兽尚且知道不与同窝相交,你们的王比野兽还要差些,青城即使想要投降,也不能投降一群穿着衣甲的兽类!”
话已经骂到这里了,打吧。
青城不是一座坚城,雪灾过后要修葺的东西太多,城防反而排得比较向后。包裹它就是普普通通的土墙,与多年前的淡河并无什么区别。这一次围城的几乎都是骑兵,缺乏攀城兵种,也没有携带攻城器具,但在这样一座守城人数不足的小城面前,他们大可以采用更粗犷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