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332)
这场战斗采用的战术从未将撤退列入思考条件中,整个军阵就是一张拉满的复合弓,一旦空放就会弦崩弓断。
仿佛察觉到中军军阵片刻的迟疑,远远有次第推进的哨声从白鳞军中传来,那是白鳞军传信的讯号。
协同不能有丝毫变化,就在这中军停滞不动的时间里,峋阳王阵中已经有向左移动合围白鳞军的趋势。
海石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林孖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她能察觉到军情有细微变化,但置身棋盘时人命不过就是一枚黑子白子,她只能等待裴纪堂和嬴寒山的裁决。
“退吧。”裴纪堂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一些,“我为殿后。接应左右翼。”
你带着先军先走,你去回援营地,你去救他们!我愿意赌上我自己保证左右翼的安全!
嬴寒山没有说话,她知道裴纪堂在想什么,沉州诸军纪律严明,训练有素,他在赌萌生退势时不会发生大的溃败。
只要主将还没有先一步脱离战场,其他军士就还能稳定心神。
但谁知道呢,谁能保证呢?
玉成砾的阵法已经破损,她本人再插手恐怕会吃天道的制裁。
对面国相还在虎视眈眈,一旦沉州方萌生退意,追赶他们的不只是活人,还有怪物。
而且不管他们能脱身与否,这一次将会是沉州彻底的失败。
浮泉周遭的世家已经被峋阳王镇压过,一旦阵线被反压到浮泉周围,不要说再次决战,损兵折将的沉州方能否守住浮泉都是问题。
但不退意味着什么呢?
嬴寒山回过头去,她看不到大营,看不到那里的火光或者血液。可她知道鸦鸦在那里,苌濯观鹭和双方几乎所有文官都在那里。
他们被囚在火屋中,自己明明只要回过头踹开门就能把他们拉出来,现在却只是站在这里,隔着被烧红的窗玻璃看他们快要融化的影像。
她清楚的,她比什么都清楚她现在立刻就想回去,她在脑内对自己复述了那么多不可以退的理由就是为了压住自己不要下一秒就纵身而起。
她是仙人,是修士,是睥睨凡间无所不能之人啊,现在她却可悲地站在这里,说不出一个字。
系统的白噪音覆盖在嬴寒山的耳膜上,它什么也没有说,如果它有一双眼睛,那么现在大概正冷冷地注视着她。
“沉州军不能经历一次溃败。”她说。
诚然如是。这是系统的回答。
“可我,可我也不能……”
诚然如是。系统仍旧如此回答。诚如白门众人那时。
她没有资格既要又要,海石花林孖燕字营,还有有名无名万千将士的性命,总要和对她来说另一部分最重要的人的性命一起被放到天平上。
曾经她想要救下每一个人,于是白门乡民尽数死尽,她现在很清楚如果双方她都想保全,最后的结局也会是全部失却。
为什么要她来做这个决断?要她亲手伸出手去推翻其中一边砝码?就在这短暂的千分之一秒里,嬴寒山觉得自己陷入了漫长的谵妄中。
这还只是出阵前的清晨,嬴鸦鸦穿着一身青布的小衫子,她手里玩着一捻开得很晚的荠菜花。荠菜花这东西一点也不好看,她捻着杆子打发无聊。
然后,她看到了嬴寒山似的,很轻快地把荠菜花一丢,站起身来。
——阿姊?
嬴寒山轻轻闭了一下眼睛,这一眨眼间的谵妄实在是太长了。
“不退。”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空气水一样又沉又厚,以至于这一声不退花了相当久的时间才传进周围人的耳朵。
她看到裴纪堂脸上的错愕,那个表情的变化在她眼中变得很慢,很慢,所有人的反应也变得很慢,很慢。
“寒山……?”
不退。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所有表情都从嬴寒山脸上消失了。
“战胜后回援,不退,不救。”
有军官推开身边人冲上来:“嬴大将军!末将愿率军回援!拼死护军师与长史安危!”
“不退,继续作战。没有任何兵力能被抽调出来,左右军现在听我号令,擅动不遵军令者,皆斩。”
那个被血涂饰的女将突然变得陌生了,似乎有一股什么东西从嬴寒山的眉心抽离出来,她的眼睛和声音突然变得很冷,那双眼中看不到丝毫动摇或者痛苦。
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仿佛身后的一切都不值得在意,她不再站在棋盘上了,她是那个手拿棋子轻轻敲着棋盘的人。
“中军推进。”
嬴寒山接过马缰的下一刻,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护腕。
裴纪堂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我可以稳住军阵。”
“你文我武,关键决策上,你不要插手。”嬴寒山只是扫了他一眼。
呼吸声,颤抖,因为情绪压抑而泛红的眼眶,裴纪堂几乎是咬着牙:“她……鸦鸦,是你妹妹……”
然后他看到嬴寒山目光空茫地看了一眼前方,那里还有无数人在死,地面已经吸不了更多的血液而积起暗红色的水洼。
她记得上次看到这样情形的画面,她记得断肢,被泡肿的尸体,记得尸臭味无法散去的踞崖关,记得海石花的小木雕。
“……鸦鸦是我妹妹。”嬴寒山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