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339)
苌濯没有其他动作,他慢慢把眼睛闭上了。
青色的线条从嬴寒山手腕生长出来,缓慢地缠绕上苌濯的手臂,它看起来像是在给一个素白的瓶子上青花,线条很快隐没在苌濯的衣袖中。
以血化生是建立了联通彼此血肉的通道,当它的尖端刺入伤口的一瞬,她感到他有轻微的战栗。
血液与血液混合,肌肉重新连接,皮肤再次生长,从她血中分出来的一部分捏合了伤口。
伤口像是数把锥子刺入皮肉带来的穿刺伤,嬴寒山思考了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伤口的来源,同时想起嬴鸦鸦那句“苌军师为了救我受伤”。
沉钝感又从喉咙里泛上来了,抛弃嬴鸦鸦的痛苦太尖锐,居然让她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苌濯也在军营里。
如果出事,仅仅只是书生的他不会比鸦鸦有更多反抗余地——事实不也是如此吗?他受伤了,这伤痕几乎接触到骨头。
她刚刚为什么心安理得地在他面前放松下来了呢?如果说她对嬴鸦鸦有愧,她对他不也一样吗?
思维到这里忽然开始被缓慢地稀释,有一股轻柔的浪潮从苌濯的方向传递给她。
那应该只是血液的流动而已,伤口太深,她的心绪又混乱,有意无意地接触到了很多不重要的信息。
他的心跳很慢,不太规律,泵出的血液也像是潮水一样忽高忽低。
有几秒钟嬴寒山开始思考以血化生能不能填补他心脏上的缺口,而这浪潮就在她走神思考时卷住了她。
她好像又沉入了水中,而莲船仍旧在她身下,所有花瓣都精致地向上弯曲,把她保护在最中心。嬴寒山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画面淡了一点,露出原本四周的样子,又随即变浓,将正常的景物盖过去。
自己大概是在谵妄,嬴寒山想。以前用以血化生的时候没这个毛病来着。
莲船却并不管乘客的心意,它轻轻摇晃着她,仿佛鼓励她在这里小睡一会,嬴寒山等了一会没有其他变化,决定先暂时稳定下来等着谵妄过去。
头顶的天像深紫色的丝绒,有星光在更遥远的地方闪烁,突然一道白光划过天幕,玉色的星星落了下来。
它砸进水里,水花以慢动作升起,坠落,莲船却在这波涛中保持着稳定。
星星坠落的地方开始生长出银蓝色的枝条,它们弥散开来,叶片舒展,花苞打开,簌簌声缓慢地靠近她,散发着银色微光的莲花照亮了嬴寒山的脸。
她听到微弱的低语。
“寒山,寒山……”
“让我在你之前离开,让我作为苌濯离开。”
嘶。
嬴寒山用力抽了一口冷气,从这个静谧诡异的梦中清醒过来。
苌濯的肩膀已经修复了,他仍旧安静地闭着眼睛,等待嬴寒山给他一个可以睁眼的指令。
“好了,应该没问题了。”
蓝色的眼睛睁开,有一瞬间嬴寒山觉得那个颜色有点像刚刚梦中连卷的颜色。
他仿佛很困倦一样眨眨眼睛,偏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肩膀,然后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不要谢我了。”
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了,说什么都像是给自己推卸责任,嬴寒山低下头,坐回他旁边,天已经完全黑了,天空中隐隐约约有星星的痕迹。在对话再次中断一段时间之后,嬴寒山努力拾起话头。
“我知道问你会不会恨我也没用。”她说。
“但我没办法不这么想。我其实不太会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我只能拿自己当尺子。我在战场上决定不回援,这个行为从结果来看完全正确,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做出这个决策不是因为我信任你们一定能解决遇到的麻烦,是我决定……要放弃你们。”
“……不,说放弃这种话太高高在上也太傲慢了,应该是说我放弃了自己去援助你们的机会。即使现在已经结束了,我还是忍不住在想,如果出事了呢,如果你,如果鸦鸦都……那我接下来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你们是因为信任我才跟我走上这条道路的,我没有回答这份信任,纵使所有人都宽恕我,我怎么宽恕我自己呢……”
苌濯安静地听着,好像随时准备为她寻找一个支撑点。
“我难以代鸦鸦作答。”他用稳定的嗓音说,“但是,若是我。”
“我一直在向着幽冥前行,最初恐惧,僵硬,浑浑噩噩,然后迫切,然后困惑,然后平静。现在在寒山身边,我已经不那么迫切地想要离去了。”
“身死并不值得恐惧,我恐惧的是有比身死更加可怖的东西会落下来。如果寒山先我一步出事,那东西就会即刻坠落,将我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我想为寒山死,我想先于寒山死。”
“所以有一天我真的死去,请为我祝贺,我免于为寒山痛苦一次,免于万劫不复一次。”
空气中有很浅淡的冷香味散开,苌濯的睫毛颤抖着,他摊开手,仿佛想要触摸空气中的什么,又仿佛只是想摸摸她的头发。
“要把这么重的担子给我吗?”嬴寒山思索了一下,苌濯的手垂下来了,他垂着眼等待拒绝。
苌濯的话实在是很不好懂,她觉得这里面有种努力想把话说清楚,但又不能说清楚的憋屈。
在反复理解之后嬴寒山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苌濯是在说他没有父母,又孤僻,现在和他有联系的只有自己,自己要是出事他就是完全孤立于世界的人,这样比死了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