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351)
这不是十寸见方的小小玩具,这仿佛真的是一座城池,四角角楼上埋伏着张弓的控弦士,四方门已经被守军设计好了拒马。
她不能抬头看罗秋鸟是怎么解自己的坛城的,这种时候任何向对手分心的行为都是自乱阵脚,无宜在盒子上擦干手上的汗,专注地再一次低下头去。
她不畏惧死亡,从幼年至今她若是要死,应该已经死过无数次。在这个世界上她孑然无依,没有什么十分放不下的东西,唯一能被称之为执念的,就只有无家。
想要带领无家,仅仅是匠人不够,仅仅是侠客不够,仅仅是以武犯禁者不够。
他们终将有一天要与帝王与不世的将领们相制衡,无家的领袖怎么能不也是一位优秀的将领?
她注视着盒子里转圜的那枚珠子,心中微微一动。
这座坛城不是像城,它就是城,罗秋鸟在短短半个时辰里复刻了整座稷褐城的城防。
这不单单只是一个破解机关的考验,这更是一个关于身后事的问题:如果今日是我死在这里,如果这之后别人替代了我的位置,这座城池如何不伤百姓地归于你手?
嬴寒山的话在她耳边骤然响起。
“我还是得要船,南方多水路,胜也水军,败也水军。”
走水道。
琉璃珠从一侧的暗格中滚入内侧,它在她眼中成为泅渡的水军。
弹珠从内侧撞向关闭的机栝,水军与城门战作一团。城门打开,东南角的巷道随之为骑兵开启,穿过曲折的巷子,交战,伏击,突破,琉璃珠几次被推回原位又几次绕过,一直到最中心那个凹陷,无宜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那颗琉璃珠应声落出盒外。
当啷。
当啷。
是重叠的两声。
无宜抬起头,和罗秋鸟对上视线。
两个人同时解开了坛城。
罗秋鸟露出了一些困惑为难的神色,他轻轻拾起琉璃珠,叹了一口气:“这我确实没有想到。”
“我也没想到,”无宜说,“我做的那玩意你解了这么久。”
她原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两个人是同时完成。无宜不太信对方会在生死之事上让自己,索性站起来走过去,去看自己的坛城。
“确实要费一番力气,这个坛城也有巧思,”他平和地说,“坛城里只有几个要以力道触发的机关,一山放过一山拦,只能用上一处机关反射的力道击打下一处机关,才能通过。”
无宜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接茬。
罗秋鸟停下,显然没想到自己领悟出的关窍不在对方的设计之中。
无宜抓起自己做的坛城,把琉璃珠放进去,单手托底游腕转圜,像是甩鞭子一样平挥出一个圆轮。
她的手挥得极快,但整个坛城仍旧保持着平静。随着她的手挥出匀速的圆圈,那里面的琉璃珠也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它用力撞上第一个机关,弹入第二次,再循环往复,几次之后铛地一下从中心落下。
“我不会做别的复杂的。”无宜说,“这就是个铁匠练巧劲的工具罢了。”
罗秋鸟愣愣地看了她一会,突然展颜而笑。
“是我输了。”
坛城内部多有精细的机关,是以不可强行破坏,必须把握分寸。
他已经没有年轻人不管怎样先试一试再说的决心,也没有那样如同执剑挥锤一样的力量。
他的确成功地破解了这个坛城,用比应该用更多的时间,走了比原本更多的路,在看到琉璃珠落入无宜手中的一刻,他的怔愣并不是在思考胜败。
他只是想,他确实老了。
罗秋鸟坐回原地,从桌下取出一盒什么递给无宜。那是书卷一样的东西,被草绳细细扎好。
“这是无家木机关的传承,今日起交给你来保管,如果有一天你发觉有人更适合得到它,就把它交给那个人吧。”
他伸手,从一边没有点火的路上拿下提壶,替自己倒了一盏冷茶。又拉开手边杂乱书卷下盖着的小屉,从中摸出一个纸包来。
无宜像是突然从恍惚里惊醒一样,站起身按住了他的手。
“等等!……也不是非要这样。”
这一刻对方作为一个无家长辈的形象忽然又鲜明起来,最初应当被讨伐的为虎作伥者消失了,互赌生死的对手也消失了,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面前是一个理论上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也是旧时无氏为数不多的见证者。
“我和你没有仇恨,我不是非要你死……其实还有别的路。”
“第五家占据天下已经很久,就算你需要一位明君,你也不一定非得要从他们之中选。”
罗秋鸟仿佛很感兴趣地停下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无宜感到一丝希望。
“你知道沉州军吗?”
眼前这位长辈又一次笑起来,笑得洞悉又和蔼:“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似乎在里面有一位很好的交游。”
这当然是在说嬴寒山。
“虽然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但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些。你那位交游并非池中之物,或许正如你所想那样,她会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但是,无宜,孩子,我问你。待到一切终了之时,你将怎样待她呢?”
无宜被问得顿了一下,罗秋鸟慢慢地拆开纸包,把里面的东西抖进茶水里:“你将为她之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