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432)
他手里这碗冷了的素面很快被分了,新上桌的面也被争争抢抢吃了个干净。嬴寒山找到他时他坐在街角,默然地看着那群把脸扎进碗里的孩子。
“怎么想着来吃面的?”嬴寒山问。
他惊了一下,直起后背,看到是嬴寒山才放松下来。
“今天是我生辰,”周政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明年我就一百岁了,师尊说百岁之前都是孩童,百岁之后就要做成人了。”
嬴寒山:……
她对着这个九十九岁的学龄前儿童沉默了三十秒,愣是想不起来接下来该说什么话。
“呃,”周政看嬴寒山沉默,不知道从她的一言不发里读出了什么来,开始自己给自己找补,“就是,不是!不是在浪费餐食。
“以往师尊在的时候,我生辰都有这样一碗面,年幼时还没辟谷,修道者吃得清淡,就盼着每年这个时候。”
“后来辟谷了,师尊却好像忘了这一茬,每年都准备,我就倒一口汤出来喝,然后分给其他没辟谷的师弟。”
他偏过头去,目光穿过吵吵闹闹的孩子们:“今天走过面摊,我也不知道怎地,就买了一碗面了。”
噢。嬴寒山应了一声,没多在这上面纠结,默默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比在指甲上弹给他:“喏,生辰吉乐。”
“这是?”周政啪地一下拍住这枚钱。
“长辈给小辈的生日钱?”
他露出一个很高兴的笑来,把这枚铜钱收进袖子里:“真的吗!给我?谢谢!”
“……”占了死心眼孩子便宜的嬴寒山突然感觉良心好痛。
她把话题转过去,另起了一个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你对人间很陌生,在人间待了这么久,你有熟悉这里一些吗?”
周政脸上的笑容很快淡了,他眨眼,再眨眼,没眨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待了一年了,总比没待要强一点,说一说?你觉得这里是什么样的?”
周政盘起腿,把有些碍事的剑解下来平放在膝盖上,露出纠结的表情:“人间和宗门里不一样。”
人间和宗门不一样,宗门里的善恶总是那么简单。违反了戒律就是坏的,忤逆了尊上就是坏的,偏离了正道就是坏的,小的坏要受戒律,要改正,大的坏就只能斩杀,破除,消灭。
但人间是混混沌沌的一团。
何翠子在手下的学员里拎出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军官,她伪造得比何翠子还厉害,甚至不是代谁从军,而是被买来的。
本来她是要被卖去做窑妓,但人牙子看她长得壮实高大,就把她当作男孩卖了出去。她替买家的儿子应了第五争的征,又在作战中活下来加入了沉州军。直到成为一个军官,被派到何翠子那里,才说出了自己是女儿的实情。
“你觉得该怎么办?”何翠子问周政。
“有规定不许女子从军吗?”周政问他。
“没有,但不许冒籍。”何翠子说,“当初我也是挨了罚的,她不是代亲冒籍,可能会从重。”
“那该怎么罚怎么罚嘛。”
“可罚完之后就没有人敢效仿她了,”她看着周政的眼睛:“她在替更多藏在军中的女子试我,试大将军放过了我,我能不能放过更多个我,如果她被重罚,那些我就会永远沉默。”
那就不罚?周政想,有了错却不罚是对的吗?
“不罚的话,冒籍的事情可能被鼓励。以后会有更多孩子因为各种原因被买来,被当做替身送上战场。人牙吸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膏脂,拿人命当赚钱的手段。”
周政很快地卡住其中一个漏洞:“买卖人的,该杀,那就抓住全部杀掉。”
何翠子看着他,淡淡地笑了。
“说得对。但是,没有人牙,那些该被养大的孩子就会在一出生被溺杀,父母连养大他们的希望都不会有。”
“……”
“那就不许溺杀婴儿,不许丢弃婴儿,不许……”周政这次的声音弱了很多。
“不许,又该怎么养大呢?”
人间好乱,人间就是一团乱麻。灾年饿死一村一村的人,战火烧过一片一片的土地,大地喂不饱百姓,喂不饱的那些人好像活该去死。
让骨肉分离的人牙是可恨的,如同那个姓乌的官员那个道士一样拐走好人家儿女的人百死不偿,杀掉自己孩子的父母也是可恨的,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杀死孩子?
那些不被卖出去养不活的孩子死去是对的,还是活下来是对的?谁能问一问还是婴儿的他们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
这世上又为什么要有不被卖掉就养不活的孩子,不被溺死就要连累全家饿死的孩子?
周政感到让他混乱的痛苦,这个问题好像不是杀掉谁,斩断哪部分的恶就能解决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黑与白之间平白地出现了虚空?
盘膝坐下的剑修用手拽着头发,他又想起了这个他想不明白的问题。嬴寒山耐心地看着他的脸,直到他近乎可怜地抬头望向她。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只是无数问题中的一个,无数问题日夜纠葛着他,獬豸只判断对错,但如果它的角顶不上任何一方,就会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