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45)
落锁了,不出她料。
门窗都锁了,窗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人气,应该是有人守着。
她站在屋子中心闭眼默数三个数,翻身上梁。门不能走,窗不能走,剩下的路不是飞天就是遁地,她不是那个挖地的老道,她选择走顶上。
峨眉刺不适合用来切割,她花了一段时间才弄断一根檩条,把上面的瓦片挪下来,然后从房顶出去。
下面守着门窗的士兵还在,谁也没有发觉被看守的对象从头上走了。嬴寒山凭借着刚刚留下的神识寻路,很快找到裴纪堂拜见那位王的地方。
……嚯。
饶是她是修士也差点一个脚滑从房脊上摔下来,屋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三圈甲士,每个人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好像进去的不是裴纪堂,是襄溪王一时兴起叫人放了只东北虎进去要和它玩赛赛赛。
作为一个前二十一世纪人,嬴寒山第一次这么直观地体会到什么叫鸿门宴。
不对,只有鸿门没有宴。
她沿着房脊猫一样地走着,俯身掀开几片砖瓦。
青年人是远离衰老的,很少有二十几岁的人对“老病”产生很深的感触。
而裴纪堂感觉到了。
他稍稍直起身来,看着眼前的襄溪王第五浱。他是先皇最年长的一位兄弟,如今已经五十有余,对一个贵族来讲这并不算是很过分的年纪。
然而他脸上的皮肤已经耷拉下来,撑不起来的眼皮像是帘幕一样垂下,把眼睛遮盖得更加细长而小。
在他嘴唇的两侧有两道深如刀刻的线条,那是长期紧抿嘴唇留下的痕迹。
那张脸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轮廓,只能从骨相上窥探到一点青春未逝时的美貌。
襄溪王第五浱,贤公子,身在夺嫡风暴中心的长子,全身而退之人,在自保与制衡这两件事上登峰造极。
权衡人心和玩弄手段保住了他的天年,也烧干他的精力,让他过早地衰老下去。
此刻他注视着裴纪堂,眼光和蔼得像是一位亲近长辈。
起身吧。他说。
裴纪堂站起来,垂手等待着,第五浱慢慢开口:“淡河在南,想必再过不久,就是赏花的时节了。听闻你辖下大疫,你收治得当,又抵挡了兵乱,后生可畏啊。”
“皆托殿下福德。”裴纪堂声音很稳地回答,没什么欣喜的意思。
座上老人深深地叹息了。“你少年才俊,孤亦是爱才之人,有心保你。”他说。
“你父是裴氏旁支,与朝中并无瓜葛,你也安分守己,这些是孤所知。然而裴氏谋逆之事,你也应知晓。”
“臣并无二心。”裴纪堂再拜,没有争辩。第五浱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身形,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某个故人。
这个年轻的县令实在不像是他仁厚优柔的父亲,那双眼睛,那老成平和的口吻,那副身形,都让第五浱的思绪跨过时间,瞥见某个难缠的对手。
那时,那个同样姓裴的年轻人也用貌似笃诚的眼睛注视着四周,也谦敬而毫无差错地对答着他人的问话。
彼时的年轻人已经长成了无法控制的凶兽,这个年轻人若是活下去,又将长成什么呢?
“孤有心保你,但终究保你不得。”
他推掉手边的茶杯。
随着甲士们推门鱼贯而入,另一种声音响了起来,屋顶传来一阵瓦片的叮当,一个女子轻捷地翻了下来,落在裴纪堂身边。
“老板,”嬴寒山对着裴纪堂歪了一下头,“他都摔杯为号了,你不知道扯着嗓子喊声救命吗?”
裴纪堂对着嬴寒山愣了两秒,虽然已经很习惯这位门客的出格的出场方式,但他实在没料到她会从房顶落下来。
他知道他们关不住她,嬴寒山是夜中孤身取淡河城外围军敌首的人,但他没料到她不走,她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翻到了这个鸿门宴现场。
甲士们的兵器骤然出鞘,对准堂中二人。嬴寒山掸掸衣袖,向第五浱走了两步。
“多思伤脾,”她说,“从脸色看,您睡不好觉,吃不下饭吧?”
“少想点事,别把心思花在算计我……我老板这样的年轻人身上,您的情况就会好不少。”
嬴寒山本来想说我们这群年轻人,想了想发觉自己这副身体指不定多少岁,说不准能做对面高祖母,于是紧急作罢。
第五浱皱眉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回忆起确实有人上报裴纪堂带了个女书官来。
……这是书官?
“见王不拜,你是何人?”
“方外之人,无父无母,唯拜天地。”两把峨眉刺从嬴寒山的袖口中滑出,她抬起头来,“请问列位,谁欲杀我与明府?”
裴纪堂第一次见到了这个所谓的“终南医女”杀人。
那几乎不像是搏斗,而像是以血为练的舞蹈。以嬴寒山为中心,所有靠近的甲士都□□脆地刺穿咽喉或头颅。
在这场单方面的,几乎没有还手余地的杀戮中,裴纪堂鲜明地感觉到她的感情。
她很快乐。
她的脸上洋溢着饥饿者吞咽肉食的满足,善骑者纵马狂奔的痛快。
只有十足沉溺于杀戮的狂人才有这样的神色。而在这狂热之下,她的眼睛里仍有清明。
裴纪堂怀疑,如果没有这一线清明,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所有人包括他。
尸首莲瓣一样层层绽开,嬴寒山拖着两袖血迹,跃向高处的第五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