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53)
“我不知道!我不认得你们!娘!我要回家!”
逐渐嘈杂的嘶喊和刀兵相撞声中,偶尔会有一两声茫然的哭叫响起。那是刚刚入营的新兵,他们奔逃着,祈求着,一部分人找到一个藏身之处,另一部分人随着一声刺入□□的嗤声后安静下来。
雪变成红色,变成黑色,雪居然不是本来就这个颜色的吗?
没有一处地面是白的。
军营的躁动没有持续太久,比起这里,燕字营折腾的时间更久些。
血从赵一石的额角上落下来,顺着脸颊一直到下颌,然后滴落在雪里,融出一个一个的小洼。海石花给了他一刀,终于让他安静了。
那一刀不深,但包扎起来麻烦,军医看着海石花身上的血有点抖,看到被捆住的赵一石抖得就更厉害些。
“没事,肯定不杀你,”海石花说,“帮他包好。”
赵一石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认死理就很麻烦,当他拿到海石花给他的手令时,第一个问题就是大将军和刺史何在。
出细作炸营,燕字营应该即刻调动保护大将军和刺史的安全,一面准备追击贼人,一面预备情况不能控制时护送主将暂时离开,等天亮后再做处理。但现在大将军送来的手令却是原地待命,不可擅动,这本身就违反常理。
“大将军和刺史自在安全的地方,”海石花板着脸,“赵将军怀疑这文书是假的吗?”
他认真地摇了摇头:“这必然是大将军的手书,我认得。但正因为此,我要亲自去问问大将军。”
海石花看着这张脸,叹了口气,只能拔出刀来。
缚下赵一石之后燕字营就不动了,没人跑出去报信,也没人试图突围。被找了个避风的地方丢下的赵一石好像泄了气一样,不说话也不动。海石花在他旁边坐下,有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你就非得让我捅你一刀?”她问,“大将军不愿意燕字营出现伤亡。”
“那大将军怎么就能看着其他营伤亡?”赵一石哑声问,“你身上的血是同袍的。”
海石花眨眨眼睛:“出了细作,我告诉你了。”
风唬唬地在两人的耳边刮,赵一石抬起头,可悲可笑地看着她:“我不是稚子,海将军。为何这样?大将军为何要对同袍动手,裴刺史——”
“因为你这样的人在这。”海石花打断了他。
“你这样的好人,谁都想忠的人在这,所以大将军只能这么做。”她活动着自己的手,语气很平淡,“这地方只能有一个管事的,你是刺史上峰的兵,跟着大将军回来,打仗的时候一会跟这边,一会跟那边,跟到最后你也分不清谁是主将了。可天上没有两个太阳,主将也只能有一个,今天不分出个谁在谁不在,以后就要发生比这惨烈十倍的事情。”
她拍拍他的肩膀:“大将军也不想的,是有人逼她,我信刺史头家是个好人,但他被架起来了,就只能认下。”
海石花撤回手的时候,看到有两行浅红色的眼泪顺着赵一石已经不年轻的面孔落下来,他愣愣地看着海石花,突然很轻地问了一句:“大将军此前,难道是这样的吗?”
救下了整个踞崖关的大将军,现在怎么是这样了呢?
世道是这样的。海石花想。
但她什么也没回答。
下到一半的雪地有种毛皮一样的质感。
微蓝的月光在上面流动,仿佛这里趴着一只白皮毛的兽,人走在雪地上,就是走在这头巨兽的脊背上。
嬴寒山没有和任何人同行,在另一边的火光亮起来时她带着落龙弓离开军帐,向反方向走过去。
她走走停停,并不着急,在走出几百步之后站住了,在怀中摸出一个小木盒,从里面抹出一点油来。她自背上取下落龙箭,在油脂上蹭了蹭。
这是最后一支落龙箭了,在淡河这么潮气的地方放了这么久,上面却一点锈也没有。
箭头与剑柄都是铁的,乌沉沉的颜色,只有在最前段泛着点不细看便看不到的幽蓝,像隐语里反复暗示的恶谶。
这把弓,这几支箭都是由两把有罪的剑打造出来的。最初嬴寒山并不思考这个恶谶,这世界上反目的朋友太多,不该死却死了的领袖也不少,杀明君与杀挚友有什么稀奇?
后来当她把倒数第二支箭送进作为“系统”的自己胸口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个谶语的恶毒之处。
被手下人背叛的不能算是完美的明君,决裂的挚友不能算是挚友。这两把剑的凶恶,在于杀人者与被杀者的关系从未破裂。
她涂完了手上的膏脂,没有把剑收起来,而是拿出峨眉刺,在食指上戳了一下,第二次捻了点膏脂向箭端涂上去。现在这膏脂里混上了淡淡的粉色,连箭头上幽微的蓝光也盖住了。
对面传来踩雪的沙沙声。
嬴寒山把箭搭在弓上,没收起来,就这么提着它向前走,直到裴纪堂的身形在雪幕中逐渐清晰。他氅衣的肩上已经积了一层雪,头发也被碎雪涂得半白,不知道他在雪里走了多久,走到眼睫上都有一层白霜了。
一直到两个人能清楚看到彼此的脸,裴纪堂才抬起头,他看向嬴寒山,好像是想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