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84)
嬴寒山扬了扬眉毛,有些感兴趣地看着他的脸。
“鸦鸦说你一直掣肘于裴家,但看来并非如此。”
“蔓儿所言非虚,但翳毕竟未冠便执从州,若是没有这样的未雨绸缪,便早就跟着望姊去了。”
他抛出来的筹码很好,他在从州有军队,有潜伏的内线,也有宗法上的合理性。现在本来民变就已经让从州动摇不已,如果第五翳归于嬴寒山,从州就基本上可以兵不血刃拿下了。
可是,他要什么呢?
“你给我的,我已经知道了。”嬴寒山说,“你想让我给你什么?在此后保留你的王位,保留你的封地?”
“不,翳甘愿抛却这一切连同这个姓氏。殿下践祚之日,翳便归于田垄之间。”
他不想要他的权力,金钱,贵族的名号。
“我不会杀你。”嬴寒山谨慎地补上了这一条,“你算是鸦鸦的家人,我也并没有滥杀的打算。”
“自然,翳一路而来,知道殿下是何为人。”
那么,你付出如此大的筹码,究竟是想要什么呢?
第五翳俯身,深深地叩拜下去,直到额头贴近地面。嬴寒山有那么几秒钟想要起身搀扶他,但某种预感制止了她这么做。
她听到他的声音。
“翳祈请殿下饶恕臣妻一脉。”
啊?
嬴寒山反应了能有足足十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她想起他妻子是什么人只比反应过来晚了两秒。
裴循之次女裴清秋,她的母家一系往大里说就是整个裴家,往小里说至少也有裴循之夫妇和他们的子嗣。
如果第五翳没有失心疯,他就不应该对她说这句话。
第五翳平和地保持着跪伏的动作,他的眼前本就一片雾霭,现在不过是变成了全然的黑暗。他死死地盯着这一片覆盖了双眼的阴影,好像注视着一片虚无混沌的未来,拼命想从其中找到一点光亮。
嬴寒山没有说话,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她走到香炉边,揭开盖子,把里面已经燃尽的灰烬倒出来。
叩,叩叩,金属撞击的声响响起来,像是在敲击谁的神经。空气随着还带着薄荷余味的灰尘倾出而冷下来。
他极有耐心地等着,没有起身,没有再开口。
终于,他听到嬴寒山回话了。
“你敢拿这话问一遍鸦鸦吗?”
你敢对着那个孩子说,我希望保下谋杀你全家之人的性命吗?
裴厚之裴循之本就是一个利益集体,作为刺史的裴循之从来不无辜,他或许担当了兄长政治白手套的角色,但绝不能说他没有从中受益。
嬴寒山和裴家没有仇恨,从她个人角度无所谓饶恕不饶恕。
可是叶家呢?这个看着父兄不知被弃尸何地,自己也在马车里被割喉的孩子呢?
被父亲与二叔推搡着走向死路的裴纪堂呢?
在这场弄权中化为白骨的无辜者们呢?
罪魁祸首是裴厚之。但与他一同饮血的人里,一定有裴循之。
“我不能答应你,”嬴寒山说,“裴家首祸,无人能赦。”
“翳并非为左相求情,只是臣妻母家一系……如果殿下愿赦,来日臣会令他们改去姓氏,断绝裴氏一脉。”
嬴寒山放下了香炉盖,拍拍手上的灰。
“到此为止吧,”她说,“去看看鸦鸦,她大概也很思念舅舅。”
就在她将要叫人送客的那一刻,他抓住了她的衣摆,那张脸抬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有尖锐得几乎要冲破它的情感。他一字一句,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至少,宽恕臣妻与子。”
“至少,求殿下宽恕臣妻。”
嘶。
就在这一刻嬴寒山明白了,他从始至终想说的只有这个。
他没道理也不应该为裴循之求情,杀死大长公主是裴家兄弟的合力,幽囚他于从州就是他岳丈做出的事情,在想要裴家这一辈的死的队伍里,怎么也该有第五翳一个。
可他爱他的妻子。
那双困兽一样的眼睛,好像一泓潭水顷刻间沸腾起来,里面溢满了痛苦和恳求。
如果他不在这时候把自己的一切向嬴寒山奉上,那来年清算时裴家的血也会染上裴清秋的身躯。即使他已经把一切奉上,他还是无法确定嬴寒山会放过她。
所以他提出了那个癫狂的请求,把真实的意图盖在最后。刚刚第五翳没有抬头,只要他抬头她就会发现那被隐藏起来的意图。
嬴寒山稍微屈膝,用手撑着他的肩膀,把他扶了起来。
“我可以不杀她,”她说,“连同你们的孩子。”
她听到一声窒息后的喘息,第五翳的肩膀摇晃了一下,几乎栽倒,借着嬴寒山的手才勉强稳住。
“谢殿下。”他低声说。
嬴寒山没有急着起身,她沉思般对着第五翳静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我可以宽恕你的妻子,但是,你打算怎么让她宽恕你呢?
……
裴清秋恍了一下神,险些被门槛绊倒。
她扶着门走出去,外面秋色正好,日光透过廊下的珠链照进来,在地上洒满金色的光斑。
院中的树已经有不少泛起浅红金黄,一眼看去仿若满院繁花。
走廊尽头挂着一个鸟笼架子,一只羽毛斑斓的鸟儿站在上面,歪头看着鸟笼架下的两个孩子。
两个男孩大一些的约莫八九岁,小一些的五六岁,一人穿着官绿色锦衣,一人着杏子黄,都手里拿着糕点举高,想要这只漂亮鸟儿看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