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98)
为什么?
接到出征点兵的调令时他再也忍不住,带着那一纸军令去见了嬴寒山。那位殿下坐在主位上,灯烛像是一圈光晕般笼罩着她身上的氅衣,当她抬眼看他时,赵一石感到一阵微弱的晕眩。
她不像是曾经的那位大将军了,她的面容,衣着,气势都像是一位真正的王,然而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仍是平和的,带着些许探寻的惊讶。这杂糅让赵一石有片刻张口结舌,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要说什么。
思索再三,他还是跪下了,干巴巴地开口:“末将不能担此重任,恳请大将军收回成命。”
她的声音很平淡,没有怒气也没有伪饰:“为什么?”
赵一石低下头去,不言不语,沉默地盯着地面。
“燕字营是你在带,”她说,“大战前换将,你想好这会造成多大的伤亡了?”
赵一石的后背紧了紧,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可正因为这件事,她不是更不该让他继续留下吗?——燕字营与他的感情是那样深,而他现在身上又有这样的污点!她怎么能信他?她怎么能……
嬴寒山把他拉了起来,满不在乎地对他笑了笑。
“无所谓,”她说,“你担不起来就担不起来,待在那个位置上听命行事就行。”
那只拉起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了,他迷茫地看着那个回到主位的背影。她无所谓?无所谓他能否胜任?这是什么意思?
他带着军令和这疑惑回来,辗转了几夜才慢慢想明白。
对,殿下的确是无所谓的。即使他叛乱,她也确信自己有手段能够制衡他,所以她无所谓他曾经站错了队。
在想明白的瞬间,另一种痛苦又从赵一石的心底生发出来,如果殿下处置他,他可以直起后背用自己落魄的背影证明自己的忠诚没有变,纵使他为刺史受了那一刀,那也是出于内心的公义而非二心。
可现在他没有任何惩罚,也必定不会得到任何惩罚,反而让他有些难以证明自己的苦恼。
直到何翠子与他合兵,赵一石的心才松快下来。
这位女将军是大将军一系的人,她带着从军校中训练出来的军官与他共同行动,应当是有几分监察自己的意思在。
他心甘情愿地受下这份监察,并甘之如饴。
……当然了,如果有人问问何翠子,就会收到她一连串的抱怨。
“他就乐意被人罚,”嬴寒山在派她同行的时候说,“他年纪大,你就体谅一下他吧。”
……赵将军人挺好的,就是癖好有点奇怪。何翠子想。
周遭安静得只有风声,何翠子在那一摇头之后恢复了一声不吭。赵一石等着她发言,半晌只等到一句:“我说不好,我觉得不舒服。”
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列队的骑兵:“重新列队吧,赵前辈。我手下的士兵在前,我走最首,你的士兵在后,你来压阵。”
“另外……”她细思了一阵,加上一句,“不许挤在一处过谷。”
这事莫名其妙,耽误时间,饶是赵一石也愣了愣,见何翠子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他颔首。
“依何将军所言。”
那黑色的蛇形被抻长了,军士们一条线一样沿峡谷缓缓前进。四周极静,只有马蹄踏在雪上微弱的沙沙声。
何翠子在手上挽了两道马缰,分神看着四周。这其实实在是很没必要的行为,这里不会有伏兵,也不会有猛虎冲下山来。
他们又不是敌军,不会害怕天上掉下个嬴寒山。
但她还是这么看着。
就在这时,天空好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嚓。
似是一枚极轻薄的蛋壳被碾碎,细微的裂痕从天幕正中蔓延到四方。那声音太轻,太微妙,以至于大部分人都下意识忽略了它。
但何翠子注意到了。
她立刻抬起手来,身边的士兵随即止步。空气再度恢复安静,连鸟鸣的声音都听不到一点。寂静如同一团火焰,开始缓慢地在道中燃烧。
咔嚓。又是一声。
“撤!”何翠子疾声。
就在这一声喊出来的同时,天空崩裂了!
没有人能说出发生了什么,这群南方的士兵,这群这一二年间才见过雪的士兵,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苍白的天空裂出了同样白的缝隙,雪尘土一样飞扬起来,轰轰烈烈地砸向地面。
在这飞扬翻滚的暴烈白雪中,有无数古怪的嘶鸣,好像有几十头吼叫的兽在雪中狂奔,又被转瞬卷入雪下。那些垂死的咆哮与哀鸣惊动雪壳,随即又有更多雪倾泻而下。
“雪崩!”终于有人叫出了这个词。
燕字营刚刚进入谷地没有多久,赵一石压阵,意识到前方有变的瞬间就开始指挥士兵撤退,白雪砸向他们的后背,击中马的后蹄,这群骑兵紧紧踩住马镫压低身体,冒着滚滚的雪尘冲出谷地。
但跟在后面的那些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他们看不见前路,看不见战友,也不知道这白色的死亡是从何处倾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