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217)
其后箭雨如潮,而终究有几人几骑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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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还未睡醒。
她在扶兰城的时候身为异族俘虏,过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好日子。哪怕逃了出来,也难免身体虚软,要休养几日。王上特意为她和哈斯辟了营帐,以免她们混迹在一群男人之间,生活有什么不便。
西凌人也都是个顶个的热心肠,对此不仅没有异议,还送来了许多衣物、肉干、酥茶。草头沙水迹罕见,清水十分珍贵,还有人每日拿了浸湿的布子过来,不管塔娜的推脱:“丫头们比我们爱干净,何况你还带着个小丫头,照顾不好你们,不是我们丢了脸面?”尤其听说她们是巴音阿都沁的两个女儿之后,更殷勤热切,知道她们娘亲早亡,纷纷殷切地为塔娜寻起了适龄小伙。
西凌姑娘大多直爽开放,但不知怎么,每每若当着少布的面被人论起来,她自有一段娇羞,总想暗暗觑一觑他的反应。可少布却好像不大在意,多数时候只捏着杯,冲她静静一笑。
那笑容,看得塔娜心都快碎了。
可他私下里劝塔娜说:“那位巴雅尔将军之四子,我替你打听过的,听说相貌堂堂,要紧的是,对你们姑娘们也温柔和善,无一丝轻视之心,是可以托付一生之人。”
塔娜瞪他:“我还这样年轻,你替我着什么急?这样好的人,我看是你想嫁吧?”
少布啜了口酥茶,淡淡一笑:“早点嫁人,离开这破地方,不好么?”
塔娜气得脸颊鼓鼓的,踹了他一脚,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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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中异动的时候,塔娜正梦到这一节。但梦里她更大胆些,向少布问道:“你就不想娶我吗?”
少布宁静地抬眼看她,淡淡的清苦都压在眼底:“我……”
“塔娜姑娘!哈斯姑娘!”有人掀帘闯入:“辰军来袭,快走!”
塔娜迷迷蒙蒙地睁眼,还未来得及听懂这话,一颗心仍浸在那梦里,好像从酸甜的滋味里开出了星星点点的花,转瞬铺满心田。她忽然明白过来——
我爱的人是少布,我爱他,我唯一想嫁的人,是他。
她的身体几乎起了细细的颤栗,说不出的力量涌上四肢百骸,她此生从未这么轻快过,一个弹跃就蹦了起来:“少布在哪里?”
“少——”那人显然一愣,哭笑不得:“塔娜姑娘,您是睡懵了吧?快带着哈斯走!”
哈斯已经醒了,正哭闹不休。塔娜这才发现,那人胳膊没了一根,深色的皮甲几乎被血浸透,正虚弱地靠坐在地上。
地上的沙尘微微震动,熟悉得令人五脏生冰的喊杀声已经逼近。
“马就在外面,塔娜姑娘,我不行了,你们快走!”
塔娜不推脱,向他谢过,捞起哈斯,出帐上马。她正要去找少布,却见少布也正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匆匆而来,饶是如此境地,她也忍不住心里一甜。
但两人见面,塔娜未及说话,少布塞给她一个包袱:“拿着,快走!”
塔娜错愕:“你呢?!”
少布深深看了她一眼:“对不住。”
他紧紧攥了一下塔娜,两人都还没分清是谁的手更冷,他已撒了手,在塔娜马后重重抽了一鞭:“走!”
战马受惊,长嘶狂奔,少布就转眼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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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抱着哈斯,一口气狂奔到唯有风声之处,才歇了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哈斯举起手,一下一下全神贯注地为她擦眼睛。但小孩子手嫩,擦不干净,反倒叫黄沙混着眼泪,粘了她满脸,愈发狼狈不堪。
塔娜只觉自己像一条丧家之犬。
她强撑着哄了哄妹妹,才去打开少布的包裹,一看,是整整齐齐堆得满满的肉干和水。塔娜翻了翻,一怔——这不像是片刻能准备好的。
她思索片刻,回过神,麻利地把包裹系到哈斯身上,调转马头。
哈斯细声细气地问:“阿姐,我们……是要回去吗?”
塔娜看了一眼方才逃离的方向,目光凛冽,语气却温柔:“哈斯怕吗?”
哈斯点点头,又摇头:“哈斯不、不怕,阿姐不要丢下哈斯。”
塔娜笑道:“好,阿姐不丢下哈斯。”
俘虏
塔娜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战局尚未结束,而西凌败局已定,只剩少数将士还能组织起抵抗了。
辰军人数众多,塔娜也有些胆怯。她把哈斯藏起来,才扒了身死人衣服,持刀闯入阵地。结果才摸出去三五步,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了嘴,铁钳般把她的手拧到身后,扭了粗砺的绳结。塔娜抬脚便跺,又被踹软了膝窝,扑通跪倒在地。
几个辰人看了她和她身后那人一眼,说了些什么。但她听不太懂辰人的话,挣扎大骂,只知他们交谈了几句,便推搡着她往王帐附近走。塔娜早听说过战场俘虏有何下场,以为自己此次难逃劫运,手足冰凉,仍运足力气,唾了人一脸。
那人擦干净,冷冷看她,说了句什么,她依旧听不懂,却听一个女人喝止了对方。那仍是一句难懂的中原话,其间似乎夹杂了一句什么“吓她”。
而且……女人!
塔娜震惊地抬头看去,只见那人也正看着自己,她戴着张黑漆漆的面具,一手还撑着王帐的帘子。塔娜向来视萨仁如神明,见她在王帐内如此放肆无礼,登时暴怒,对着那人大喝:“滚出来!”
那人用生涩的西凌语反问:“你凭什么能叫我滚出去?”
说罢一招手,塔娜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搡了进去。她重重一跌,又迅速起身,眼眸恍如着了火,愤愤瞪视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