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26)
她如梦游般,忽然想抓住这更声,因此全然不顾了,蹬了鞋就飘然出去。明月当然被她惊醒了,忙边叫她边拉住她,宋如玥只命:“明月,住口!收手!”
她甚少这样疾言厉色。明月见她还认得自己,心就放下了些,只匆忙随着她走,又追着给她披了袍子。结果出院子的时候,外头正乱,是永州放进来一批逃难的人,正由城内官兵领着去近日搭建的避难所。
梆子声已经散了,仿佛完成了什么冥冥中的使命。
宋如玥在门口止步。
今夜是个阴天,风已经很冷了,里面夹着雪。宋如玥打了个寒战,细听逃难人对官兵的答话。
“京城内如今怎么样了?”
“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打进皇宫了。”
官兵不可置信地重复道:“已经打进皇宫了?……”
没有人确认,倒有人重重叹出一口气,砸在冷街上。
宋如玥只觉自己忽然被人一把抱住了。她茫然去看,是明月。
“姑娘……姑娘别抖了……”
“谁抖了?”宋如玥干巴巴地一笑,“抖什么?”
她缓缓推开明月,看见自己手是颤着的,止不住。一个寒战从五脏六腑里传开,恰好又一阵烈风,她冷得如坠冰窟。
她拢紧袍子,袍子上仍有旧日仁和宫内的檀香,安定又温柔。
逃难人还在说:“……诚王被活捉之后,辰恭一路打到皇宫,也就没用多久了……我看,今上也是朝不保夕了。”
官兵沉默了一瞬,又问道:“怎会?文武百官呢?”
逃难人叹了口气,感慨道:“武官……武官就不说啦……那些文官老爷们,带着家仆去守宫门,结果怎样?丞相一句话还没骂完,就被辰恭杀了。那场面——我小女儿远远看见了,现在都不敢合眼睡觉呢!”
若非有明月抱着,宋如玥已经站不稳了。那些人渐渐走远,她踉跄着追上,想再听清只言片语。
明月死命把她按住,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幸好宋如玥手脚都发软,挣了几下,没挣开,也就不动了,只是一点点往下沉,目光仍空空地投向声音消失的方向。
不知道坐了多久,远远地,又传来一阵更声。宋如玥如梦初醒,抹着泪站起来,往屋里摔。
第二天她睡到日上三竿,明月摸她身上滚烫,只好把她叫醒,喊郎中开了药。
谁知,就是一场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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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病中,京城的消息就慢慢传来了。
八月廿八,启王殉国,永溪城破。
八月廿九,诚王率军抵抗,利用一街一巷,意图将辰恭挡在皇宫外。按说,兵少将寡,永溪城的布局易攻难守,最多撑不过七天。但可能是诚王着实拼了命,要么就是天怜大豫,总之,战势异常胶着,不少要道几度易手,血流成河。
直至九月廿五,诚王被围困于城东夫子庙,力竭被擒。
十月初二,武官竟尽战死,文官以程开为首,死守宫门,后来被辰恭一剑一个,全宰了。
十月初五,辰恭入主皇宫,火烧兼明殿。皇帝软禁,妃嫔受辱,宁乐失踪。宫闱及国库上下,被洗劫一空。
十月初七,由静嫔主谋,卫贵妃行刺辰恭。事败,两人被行刑致死。
再无翻盘之余地。
唯一一点上风,恐怕只是辰恭没能搜出玉玺,做不得名正言顺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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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撑开泪眼。
旁边的袍子上香气如旧。她紧紧地、缓缓地拽过袍子,把脸埋进去,嚎啕大哭。
过了一会儿,辰静双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哭睡了。明月见是他,行了礼,轻声道:“殿下方才醒了,说,多谢邸下好意,明日即可启程。”
辰静双一点头,垂眸看向宋如玥。明月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答道:“从昨日到现在,只为了喝药,吃了些粥。”
辰静双又点了点头,问:“我先前提出,随我回辰国,究竟只是我一人之言。殿下没有说什么吗?”
“没有。”明月答道。
辰静双叹了口气。宋如玥睡着,他便不久留,问了话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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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明月一早叫醒了宋如玥,为她擦干脸颊,梳妆打扮,上午就启程了。
临行前,宋如玥打开皇帝给她的“嫁妆”。哪是什么镯子,只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玺,上面镌着八个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她登上轿辇,簌簌落泪,却终于一眼也没有看向永溪,只望向前路。
大厦倾矣,八方风雨。
-第一卷覆巢完-
番外一
四岁那年,宋如玥正式开始跟着宋如珏和两位皇兄读书。因她的三个兄姊从前零零碎碎教过她一些字,她便学得很有余力,不甚用心。皇帝和太傅都看她是女孩儿,不怎么管教,反倒几个半大少年用了心。
一天,宋玠塞给她一本《乐天》,小声道:“小心,这是部禁书,皇兄好容易带进来的。先在你这放两天,过两日我再来拿。”
宋如玥才四岁,哪抓得住他话里的漏洞,立刻把书藏藏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皇兄放心!”
宋玠左右看看,鬼鬼祟祟道:“好玥儿,这书妙着呢,你要看,也看得!”
宋如玥:“真的?”
宋玠点点头,再三示意她不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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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乐天》就果然被压在了宋如玥的垫纸下。小小的人儿自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那边姐弟三个,见她果然中计了,便对视一眼,全都偷偷笑起来。太傅觉得蹊跷,但一瞄宋如玥,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遮遮掩掩得意洋洋地在学着宋玠宋珪兄弟的《乐天集》,无伤大雅,便视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