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260)
而她一身的刀剑伤,到底也不方便给宫中太医诊治。辰静双于是在望凤台近处另辟了宫室,给钟灵住着。对外,只说这是辰王在宫外的旧识。
宫中因此又起了流言,说这钟姑娘一举跃上了枝头,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又叹那王妃,到底旧爱不及新欢,也可怜是成日里病恹恹的,无怪王上毁诺,动了花心。
辰静双倒不在意这些,钟灵也就放下了心,一心为宋如玥疗养。明月为她打下手,取药、换水等等琐事,一并是她来做。也周到。
又有宫人恍然大悟:“什么宫外旧识,怕不是碧瑶将军,住进宫中养伤的!”
这也不必辩驳。钟灵听之任之,一笑而过。只是宫人们从此看她——和辰静双,愈发大胆好奇,直至被辰静双冷冷地一瞥,才纷纷乖了。
钟灵暗自羡慕,却学不来。
辰静双私底下也不与她多话,只是除了上朝、会见朝臣,常在望凤台外间治理政事,一身稳重的王袍,淹在宋如玥活泼轻曼的审美中间。
他是来守着宋如玥的。
至于宋如玥为什么高烧不醒,他也有答案。
那时是钟灵为她退烧未遂,叹了口气。辰静双以为宋如玥出了什么岔子,顿时投来了目光。
钟灵:“将军这伤势发作得离奇。按说,不该再有这么凶险的时候了。”
辰静双没说话,顿了半晌,搁下笔,才到宋如玥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
光是他看着宋如玥的目光,就让钟灵觉得自己应该非礼勿视:“那个……”
“她心中有愧。”她忽然听见这个被裹在王袍里的男人低声揭露了真相,“她对我有愧。”
钟灵险些咬了舌头:“什、——”
“我不该多问她的。”
钟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非礼勿听,但一想也能明白,无非是为了那两位王爷。她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多留了,莽莽撞撞起身,险些撞到了脑袋:“我、我出去走走,或许透口气,能想出新法子来……”
辰静双冲她挥了挥手。她匆匆忙忙撤了出去,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的手指抚过宋如玥起了皮的嘴唇……
她在外头直站到脸热退了才回去。那会儿,辰静双已经又执起了笔,而宋如玥的嘴唇,已经被人仔细润过了,甚至,有些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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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七,史维受命,出使燕国。
百来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城东去,辰静双亲自在城头相送。
辰王的目光望不穿边疆,对这些使臣的庇佑,总有鞭长莫及之时。这一趟出使,福祸莫测,使团人人留了一缕断发、一封遗书,被他亲手接过。
他最是个细腻的人,只觉这些轻薄脆弱的纸张张重逾千斤,令人不敢怠慢。下了城墙,坐回轿辇,他忍不住取了几封,就着街巷市井声,翻看那些名字。
翻着翻着,忽然一怔。
戴侠,这是一个他认识的名字。
这次出使,事关重大,百人的使团,大半的人都要报到他案前。史维按说是个舌灿生花、办事利落的人,这事却拖了数日,直到被辰静双当面问起,才乍着头皮回他:“臣……有一个很想委以重任的人。此人是个易容的高手,若能随使团出使,此行想必更为稳妥。但他人生安定美满,因此不爱涉险,臣仍在劝说他。”
辰静双听了就皱了眉,但精通易容之人,他少年时见过一个,此人犯了一桩大案,竟只靠着一手易容术,七十年没露出蛛丝马迹:“拖了这些日子。此人叫什么,可曾在朝为官?”
史维:“此人姓戴名侠……不曾为官。”
“既然如此,勉强不来,便不必勉强。”辰静双到底还不是个暴君,虽也不悦,只道:“高官厚禄金银珍宝,你尽可许他试试,孤不吝啬这些。”
隔天,史维垂头丧脑地递了名册。辰静双一看,并无戴侠此人。
也是了。这一趟凶险无比,既然是个人生“安定美满”的平民百姓,又何必涉险呢?“大义”在上,可那是飘渺的天光;人脚下踩的是陌陌土地,身浸其间的是万丈红尘——哪怕贵为辰王,也不敢说自己没一点私心。
辰王的私心,是一辈子纵着一个人,纵她哭,更想纵她笑。若再放肆一点,他想挣脱这王位,陪她到广阔天地间,寻一处世外桃源,两人白头偕老,把日子过得像明亮的春溪。
辰静双温柔面目下,素来是一颗磐石样的心,冷眼看人间。但他到底是个温柔人,当然能体贴各样细微的心思,能体贴一个平民的退缩。
可他高抬贵手,轻轻放过了这个平头百姓——这人,却忽然挺身而出了。
他捏了捏戴侠的书信,不厚,想来没有那些家长里短的絮絮嘱托。
就在这时,轿外忽然有人来报。
这些日子,随着宋如玥伤势渐好,辰静双不知何意,又迁出了望凤台,终日留在群英殿里。但也还是放心不下,一天四五次地叫人去望凤台探视,无论那人醒了还是没醒,都即刻报给他。
他听是宫内出来传信的人,哪怕知道是例行公事,还是紧张得猛地抓紧了手里的东西,稳了稳心绪,才道:“如何?”
信使不解风情,平声道:“启禀殿下,娘娘醒了。”
辰静双先是睁大了眼,全身一僵,又骤然放松。他无声连说了两个“好”,才畅快地笑起来。
但辰王么,该喜怒不形于色,他一时没出声。最后他盯着帘子,想稳住自己的语调,也心花怒放,奇异地发现这平平无奇的帘子上,织纹那样平整细密,只有一个花样的收口微微乱了线头,又被更紧的针脚稳稳压下,几乎不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