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02)
当年身先士卒的启王,如今如此乖顺。
辰恭在他的注视下,将剑锋向一侧送去。颈侧两根青筋也是人体要害,一瞬间,辰恭似乎听见宋玠瞳孔骤缩的声音——
可他只是在他颈侧的衣襟上压着剑锋,像要蹭掉什么尘土。寒冷的剑锋逐渐被宋玠的体温氲热,杀机却更令人喘不过气。
吹毛短发的锋刃在宋玠颈侧来回磨蹭,薄如线的剑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过他青筋,终于,在他的眼神里磨练出了一丝恐惧。
他还是不开口,甚而暗暗咬住牙侧软肉,身躯绷紧,唯一的破绽就是眼神里那点微不可查的恐惧。他仰视着辰恭,像仰视着生死。
辰恭活似没有注意到这磨刀石的眼神,漫不经心地开口:“有些东西,并非人力能改。就像这柄剑,天生就是要为宋煜所用,在朕手上这么些时日,还依然满是他的味道,无端令人不快!”
宋玠略低了低头:“它天生要为宋煜所用,谁也没问过它愿不愿意。陛下若为此不快,将它融了,也是它毕生之幸。”
辰恭的手一顿,半晌,阴测测道:“你既是他子息,谁给你的胆子,像朕一般,直呼他名讳。”
宋玠从善如流:“昏王殿下。”
颈侧剑刃一动,缓缓压下去,很快,就割出了一线血,缓缓往下延伸。
宋玠颤了颤,强忍着没有动。
不过,辰恭很快放弃了,将剑一扔,掐过他脖子,勾起他下巴。
“若宋煜活着,叫他见见你这窝囊样子,多叫人快活!”
宋玠难以出声,艰难道:“若昏王殿下活着……臣更要……摆出这样子给他瞧瞧!”
辰恭哼笑一声:“临死还这么恨他,你们可真如传闻所言,父慈子孝!”
宋玠满脸通红,拼命挤出字来答他:“父慈子孝……陛下……也……”
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四肢似划水一般扑腾,竟然还记着不敢去拽辰恭的手。辰恭就着这姿势审视他半晌——也说不清是审视还是看着他死——直到宋玠不受控制地流下口涎,险险要流到他手上,才皱着眉推开他。宋玠被他推得向后折去,趴在原地咳了个死去活来。可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他还一边跪正了身子,重新膝行到辰恭脚下。
辰恭垂眸淡淡道:“朕要杀你,你回来做什么。”
宋玠几乎说不出话,声音嘶哑得像边关尖锐的哨音,可是,竟然还是平静的。
“君要臣死,臣……悉听尊便。”
殿内静默了片刻,只有宋玠竭力稳住呼吸的声音。他端端正正地跪在那里,腿边就是自己生父的那柄佩剑,一伸手就能暴起行凶。那柄剑锋利无匹,就连宋煜也用它杀过人。
可他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冲着剑柄——没有一处想夺剑杀人。
“宋玠,”辰恭道,“有时候朕真想不明白,人性之无常,能至于如何。”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听得卫真直皱眉,但半死的宋玠领会了他的意思,伏低了自己的身子:“陛下,历经生死,人心大变,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归根结底,只是临死贪生,人性如此,算不得无常。”
合情合理。
辰恭只看着他。
宋玠说的话、做的事,再合情合理,辰恭也不觉得他可信。这个先皇子太过聪明,聪明到他不敢轻易调用。
他以为真正打动了自己的,是卫真的证词。卫真说宋如玥与宋玠相搏,招招致命,听着做不得假。作为宋煜的女儿,宋如玥足够出息了,够勇敢、够果决,也有城府、藏得住,可还是狠辣不足——因此若不是真有怨愤,她对宋玠下不去死手。
而若非宋玠真让她失望,又怎么会有怨愤。
此时他不说话,宋玠便也沉默地跪在那里。那是臣服的姿态,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他一截裸露的脖子、跪下时微微弓起的背,一击就能毙命。
——虽然辰恭本人都还没发觉,但这样让人毫无安全感的姿态,的确最能取悦他,或者说,最能取悦他骨子里那股疯狂的疑心和掌控欲。
正是这一瞬间,还有宋玠脖子上几枚狰狞的指印,让辰恭下定了决心。
可他还不肯放过。
“朕还听说,宋珪逃了。”
“我在和卢兄弟商议如何夺回玉玺,珪儿他不知如何听到了,因此赌气出逃。”
“卢余做事妥帖,从不让朕失望。若说是你逃了,姑且有半分可信;但朕想不出,究竟是出了什么漏洞,能让宋珪从你和卢余眼皮底下同时溜掉了。”
“此事……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
“……”宋玠想了想,“行军中,曾有一次士兵哗变,军中将领曹亨的一个嫡系,也参与其中。为此,卢兄弟不得不约谈曹亨。当时,曹亨正是珪儿的守卫统领,虽然在珪儿身边留下了大量守卫,二十余人,却全被珪儿杀了。后来,我只知道珪儿一路逃到了齐晟面前,又被齐王太妃派去的人救走……其余关于珪儿逃脱的细节,我也不知道了。”
“是么?朕却听说,宋珪是你纵的。”
这回,宋玠抬起了头,脸上是一个无奈的苦笑:“我就知道,陛下一定有此疑心。卢兄弟也曾质问我。”
辰恭皮笑肉不笑。
“你还想瞒着朕。”
宋玠再次埋头:“臣不敢。”
“曹亨那嫡系……与你早有勾结,你敢不认?”
“陛下明鉴!那人……与我母妃是同乡,军中寂寞,我只好以此为引,多与他攀谈。只是他不是多话之人,也要避嫌,次次不能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