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33)
田季看来,与初见时意气风发的辰王相比,这只是一个可怜的伤心人。
他道:“是,王上。”他紧张过了头,忘了自己方才说没说,于是试图重复王妃最后那句不忿的哭喊,“王妃原话是说——”
“孤方才听清了。”辰王制止了他,顿了顿,问:“你……对孤和王妃的私事,为何如此殷切?”
田季还是不敢抬头,可王上的声音又变了。他一时没分出是哪里变了,可只觉得心神战栗,回过神时,已经膝盖一软,伏身顿首,在空无一物了的脑子里搜刮一番,嘴巴自行辩白了:“属下——臣……只是关心王上,不忍王上伤心!”
半晌,王座上传来一声自嘲的笑:“……你竟有这份心。罢了。抬头,让孤看看。”
田季温顺地抬起脸。一根头发落在他脸侧,有点痒,但他不敢动,只好忍着。
不知忍了多久,王上也不知有没有瞧出什么,只道:“退下吧。”
他就告退,告退前,还是忍不住道:“请殿下……注意保重身体。”
辰王不置可否。
一等他出帐,辰王的目光就转向了笙童。
“你觉得,他有几分可信?”
笙童想了想,试探道:“至少……田季所见一言一行,都很符合王妃的性子。”
“自她走后,孤也一直有个疑问。”辰王缓缓思量,“青璋从来爱惜天铁营羽翼,西凌一战后,更是重视天铁营至于夸张……可是为什么,这回没有带走天铁营,而是把残部留给了我?”
笙童也不知。
过了两个时辰,外头来了消息。宋玠大军拔营后撤,缓缓退入桃源谷,逐渐远离了辰国境。
这与方才,田季所说,也对应上了。
解(上)
宋如玥走后,辰静双近乎颓丧。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食不知味也就罢了,伤心也只伤心了几个时辰,尚能压制,可是入了夜,他躺在床上,心里忽然腾起一阵细细的、恹恹的烦倦。
就像一卷沉寂了三百年的布匹,忽然被人轻轻拍打,于是里外腾起古旧的、呛人的浮灰。
他好像觉不出伤心了,只是,想到宋如玥,心里就难过,像堵了什么,像压着一座山。渐渐地,这座山压得他下意识地屏气,直到身体不适,才能猛地松过劲来。
眼泪倒不多,流一会儿,也就干了,还要再蓄上片刻,才继续往下流。最后他闭着眼,睡不着,喝了酒,却愈发清醒。他想自己真是蠢啊,宋青璋、宋青璋……第一个字就是宋,她将什么看得更重,不是一目了然吗?他想自己真是丢脸啊,那么努力想对她好,那么不舍想留最后一个人在身边,却落得个清清脆脆的“往后,你做你的辰王殿下,我做我的安乐公主,生死都无关,一刀两断了,别再纠缠,落得难看”。
他想,自己真是不堪啊,她说“总不能这么多年,最后落个孤家寡人,想留的一个也留不住”,是说……他也是她竭尽全力,想留住的人吗?可是她还说“你容不下我,我去找皇兄了。”于是……纵使是,也只是“曾经是”了。
他在这状态里沉浮了一宿,直到窥见天色微亮,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处理事务。那些字又都仿佛浮在水上,荡漾着,飘动着,唯独不入眼,更不能入脑。
正发着呆,田季求见。他其实一时没想起来田季是谁,还是笙童提醒。
谁知,竟听得了一线希望。
宋如玥要一个挽留,他手边,当然有挽留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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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童在曾经的将军帐前止步,有点想溜之大吉。
不过已经晚了,帐内已经有人听到了他的脚步。他才刚站定,明月就揭开帐帘,见了他,怔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他二人素日里关系融洽,明月回头看了一眼,让开半个身子:“进来说吧。”
帐内,宋如玥留下的几人都在。
钟灵,林荣,还有桃源谷回来的两个天铁营将士。钟灵俨然已经成了这些人的核心,主位空悬,她半坐在侧位,林荣都在她下首。
看起来,这姑娘的手腕,已能服众了。
他们显然原本也都在商议着什么。
只是瞧着大多脸色不好——
宋如玥瞒天过海地跑了,气得最狠的是钟灵。因从前经历,她最怕、最恨这种不告而别。宋如玥的留信她看到一半,险些当场撂了挑子。直到见了明月、林荣、辰静双……一个个失魂落魄的,这才只好无奈地静下心来,回去看完了后半封信。
她本也没脸在辰军营地了,但她只是寻常人,总有许多事要周全,做不到像宋如玥那样说走就走,只得在此多留了一日。
见了笙童,羞愧之下,她心中的第一反应是偷偷望天:究竟来赶人了。
不料笙童斟酌着词句,只道:“殿下在更衣,稍后就来。”
钟灵起身问:“王上要为何而来?”
笙童将前因后果一说,低声道:“各位或许不知,王妃走的时候,给殿下留了个锦匣,说是这些年,殿下给她的东西,她不要了。我看殿下的状态,本是要束之高阁,可田季这么一禀,殿下想与王妃通信,附上锦匣,看看还有没有挽回之望。但殿下……谨慎,觉得还有疑点,想听听各位的看法。”
“不错。”
笙童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辰静双的声音。他声音有些虚弱,走进将军帐,一边说着平身,一边扶住了刚站起来要跪下去的林荣:“在孤这里,和在青璋面前是一样的。”
力度和动作那样强硬,好像自己也在逼迫自己相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