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38)
卫真想了想,这才一点头:“便如殿下所愿,今夜就将公主挪近,加派人手。只是,我不得不限制殿下探望公主的次数。”
“我本也不想多看她。”
“一日一次,不要超过半个时辰。”卫真道,“另外,只有见了玉玺,我才能把人转交殿下。”
宋玠笑着一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本王今夜平白遭了一番训斥,不大舒服,要找个地方,去看看夜空。不会走远。”
卫真又一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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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近来,格外多梦。
她也知道这正常,可实在难受,于是不愿意闭眼,便破罐破摔,任由心脏砰砰作响。她时而怀疑自己是否要死了,可并不在意。
起初,她并不相信宋玠杀了宋珪,直到卫真抬来尸体,叫她辨认。她当时看见宋玠神色,已经觉得胆怯,可是非要亲眼一观。
——甚至,躺在那里、脸色惨白的宋珪,也并不足以取信于她。她没来由地觉得不对,就在那些士卒要将人抬走时,忽然觉得是那担架重量太轻,于是不顾宋玠拦腰将她抱住,拼命伸开肩膀、手臂、乃至手指,终于勾落了宋珪尸身上那张粉饰太平的白布。
她明白那担架为什么显得轻轻荡荡的了。
那不是一具全尸。
她当场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一切地挣扎厮打,若非宋玠狠命将她抱住,几乎要冲去撕了卫真的脸。最后宋珪被盖上了白布,抬走了;卫真留下一个冷静的眼神,也走了……只剩宋玠依然从背后抱着她,双手在她腰前锁死,唯恐她挣脱。
他不断地说:“玥儿……事实,已经如你所见。”
终于,她渐渐顿住,失语了很久,才嘶哑地问:“皇兄……是怎么死的?”
宋玠问:“我说了,你就会冷静下来吗?”
宋如玥又沉默了半晌,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下来,许久,许久,才低低道:“你若不告诉我……至少,我永远也不会相信。”
于是,宋玠将当时发生的事,一一讲给她听。
宋如玥听完,抹着眼泪,只笑:“我的皇兄,到底英雄盖世,无愧天家血脉。”
她轻轻掰开宋玠,在他近乎惶恐的目光里,轻轻说:“你走吧。我睡一下……我睡一下,就能见到皇兄了。”
宋玠想伸手为她抹去眼泪,可是被她狠狠拍掉了。
“你别碰我,”她还是轻轻地说,“你手上,有我皇兄的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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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过去,辗转了太多噩梦,她终于睡不着了。
只是心太疼了,她这时候神志已经不大清醒,于是挣扎起来,想找把刀,剖开血肉,挖心出去。想着从此或可用“贼心烂肺”来形容自己这身体,还笑了一下。可是这顶帐子本就是羁押之所,只有一张床板、一条被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茫然地找啊找,找啊找。一无所获,幽魂一般。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笛声。
那真是一阵极好的笛声,清亮悠扬,境界开阔,仿佛只需一听,就能安抚人心。
她不自觉地被勾走了魂,不自觉地,将这阵笛声,与从前自己听过的笛声,比较起来。
是的,从前,她也听过这样的笛声。那段笛声的主人,比此时这位吹笛人更技巧娴熟,或许不这般飘如谪仙,可是情感更充沛,像是心里装着整副的烟火人间。
渐渐地,她想了起来,会吹笛的,是二皇兄。她幼时不爱睡觉,二皇兄就抱着她翻上高高的宫檐,一边哄她数星星,一边轻轻为她吹笛。
那时节,春风满城,笛声吹落天星。她的二皇兄,武功精妙,笛艺精湛,原也是……多少世家少女的梦中人啊。
她静静听着,渐渐掩面而泣。
此时的帐外,笛声也如东风,片刻不歇地吹。这好像是个笨拙的模仿者,最初,还会错漏几个音,只是慢慢地,就熟练起来,愈发贴近她记忆里那阵笛声了。
她轻声问:“皇兄……是你吗?”
或许是笛声缭绕,这句话没有走出帐外。因此没有人回答,只是吹笛人恰好经过一个气口。
她又小声说:“……该有杏花的。”
小时候她和两位皇兄一同上学,学过一首旧人的词。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注)
她渐渐分不清那笛声是真是幻,声音愈发轻了:“……该有杏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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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是怎么睡着的。
只是次日在地上醒来,发现自己竟睡了个好觉,心痛之症因此舒缓了不少。她慢慢站起来活动僵硬的身体,这才发现,靠近帐帘的地方,有人放了几枝鲜嫩的花。
这时节没有杏花,那只是些不知名的野花。
只是,星星点点,洁白无瑕,远看,像极了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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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宋]陈与义《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唐]李白《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真伪
“你看看这封信,”辰静双扶额道,“孤觉得……不大对。”
他已经累极了,王帐内微弱的灯火,仿佛他衰竭的心力。
林荣知道他刚亲自审完一个叫老斌的士兵,一宿没合眼,忙上前接过信来,劝道:“殿下先去睡一会吧,我和明月、钟灵姑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