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40)
她写:“我此行,本是心灰意冷之际,想试着救回二皇兄,不料,反而陷入此地。你放心,我会尽力脱身。只是,已到图穷匕见之时,我不能再瞒你。我留下的锦匣内,是真正的传国玉玺,启王就是想要玉玺……你不要中了他的计,贸然交出。否则,我这一趟显得是自投罗网,往后羞愧相交,纵使幸存,也再无心安之日了。”
这语气,也比宋玠的那一封,更贴合她的习气。
无论如何境地,她的内里,始终是凌厉的、有力的。
而且——他看了看自己寸寸摸过她字迹的手,除了一层浮土,还沾着稀疏的、微末的红褐色细渣。
是用什么写的……不言而喻。
他紧紧攥住手指,攥住那些细碎的血。
宋如玥这几句话写得勾勾抹抹,抹去的最长的一句,是在“启王就是想要玉玺”之后。辰静双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信息,于是凑近灯前,努力辨识。
宋如玥似乎料到了他会如此,却格外后悔写了这句话,不惜用了大量的血勾抹。可是,为了隐藏字迹,她自己也看不清晰,于是经不住辰静双如此查看,还是露了破绽。
不过不多,从血迹没有盖住的几道残缺笔画中,只能让人影影绰绰辨认出“为难”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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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难什么,谁为难,或是为难谁,有太多可能。
辰静双面前摊着那两封宋如玥的笔迹,只露出些无关紧要的只言片语,手里握着锦匣,将它开开合合,已经枯坐了半天。笙童轻手轻脚地给他续了杯茶,又要轻手轻脚地走。
却被叫住了:“孤有事,要你去办。”
笙童垂手站住了。
“你去……叫钟灵来。”
笙童张了张嘴,忍不住道:“殿下,还是为……吗?”
辰静双轻轻“嗯”了一声。
笙童为难地劝:“殿下……已经从军中叫了诸多人来,听了前因后果,比较了字迹,无人觉得蹊跷……何况,钟灵姑娘又是将军那边——”
辰静双淡淡扫了他一眼,把他嘴里的词吓忘了。
辰静双一扬手,嘶哑道:“去。”
他的手没有收回,而是顺路搭在了眼睛上。他看着已经累极了,嘴唇干裂,一句话也不想说。唯独唇珠抿紧,显出他内心的倔和急躁。
笙童不敢再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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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片刻,钟灵也到了。
辰静双简单跟她说明了些,指了指桌上那两张东西,还是嘶哑,一个字也不想说,可是,到底说了:“你看看那字迹……有无可能,都是假的。”
为了缓解嗓子的不适,他声音放得很轻,却更惊心动魄。钟灵闻言,低头比较了片刻,皱了皱眉。
辰静双:“……说。”
“殿下,我在想,倘或这两封信都是假的,为何不一开始就用那血书上的字体呢?两者虽然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一比较,还是不同,岂非露了破绽?”
辰静双翘了翘嘴角,有些讥诮:“比较,自然是令假的更假,真的更真。”
“殿下的意思,是启王的计策,想叫殿下相信这封血书所言?”
辰静双一点头:“那样……孤不会为了玉玺,舍了青璋。”
钟灵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那也太大费周章了。”
她试探着问:“殿下……如果只收到了其中一封——无论哪一封——您会被蒙蔽吗?”
辰静双想了想,点了头。
若只有一封信,他虽然不会全无顾虑,但为了宋如玥……左右局势已经成了这样,或许经过一番挣扎,他还是会交出玉玺,为她搏一线生机。
“可是,两封信同时出现,前者显然是假的,反而,叫殿下也怀疑起了第二封信吗?”
辰静双又点了头。
这就是他与旁人观点不同之处了。
旁人都认为,既然有了第一封信,就不必再发第二封,这反倒成了画蛇添足,因此,尤其认定那是宋如玥真迹。
唯独他多疑,不知怎么,偏不肯信。
又沉默了片刻。
“钟灵斗胆……敢问殿下,关于前头,可还有别的消息?”
辰静双想了想,种种辛秘,钟灵已经知道得太多。于是他伸手指了指今日那堆信报,示意她自己翻看。
钟灵很快,翻到了他扣在最下面的那一张。
征寻医女。
她顿住了。
半晌,她轻声问:
“如果我去求见将军,去讨将军手书……启王也会用心骗我吗?”
辰静双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屈尊降贵地,动用了几乎被烧裂的嗓子,问她的动机:“你倒有办法……可是,此去危险,你为何主动请缨?”
钟灵将手中诸多信件都放了回去,端正地跪下。
辰静双都没料到她如此郑重,略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钟灵字字清晰。
“将军救过我,饶过我小叔的性命。我若不舍生忘死报答,那么,一辈子,都欠着将军恩情……不得自由。”
涉桃源
钟灵骑术已经今非昔比,辰静双给她调了匹马,大半日光景,她就追到了宋玠大军,眼看着那是在扎营休息了。
林荣叫她放慢了速度——已经太近了,倘或太快,会被直接当做敌军射杀。
钟灵缓了口气,轻轻一拽马缰,忽然道:“我……有点怕。”
林荣侧了侧脸:“怕什么?”
“怕死,”钟灵苦笑,“怕启王狡猾,我有辱使命。”
林荣笑了:“你敢来这一趟,已经算是英豪了。别怕。我奉命而来,也会保护你的。”
于是,钟灵也就不再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