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53)
辰静双简直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花样,再多“有多怕”,也就无奈地被打断了。他只好苦笑,又纵了她一回,千言万语,只剩了一句低声的问询:“……你,就不知道怕吗?”
宋如玥——宋如玥其实没什么怕的时间。但也怕过。
她不是怕自己死,而是怕自己就那么死了,都还没和辰静双好好道别。她一回想起当时,总是做梦——梦见自己闯进了王帐,与早早醒来的辰王面对面,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喷,可是,那人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只唤来笙童,静静地梳头发。
她站在旁边,来来往往的侍从都穿身而过,她这才发觉自己成了无人知的鬼魂,全身都成了冰。
可她从小缺一根恐惧的筋,因此这些年,偶有恐惧——无论多大的恐惧,都羞于启齿,于是,只淡淡一笑,把自己伪装得像个高人。
辰静双却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他没有点破,可是他望过来的眼神,好像已经洞悉了什么。
宋如玥无端觉得自己有点狼狈了。她狠心抽回手,左顾右盼:“我……我只怕,呸,我只想,这也算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从前……很久很久以前了,他们最如胶似蜜的时候,她问过辰静双,若有一日她远行,一辈子没回去,他会怎么办。
他想了想,回答她:“那我就等你一辈子,青璋。这一辈子,你只管自在地走。等到你想起我,就回头看看我。我答应你,我会始终……站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这话宋如玥记得,可是它太久远了,久远到那时候,这样的话还是每天日常的对话,除了将明月和笙童腻歪得龇牙咧嘴,都不配被特意记下。
她不确定辰静双还记不记得。
辰静双轻轻笑了一声。
“这里,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我,想回头看看我,倒也不失情调。”
说完,见宋如玥心情已经趋于平稳,仍不像要说什么正事,他想,罢了。
虽然临阵能装出一些冷漠,可是二人独处,他不想勉强她什么。
于是他站起身,对她伸出了手:“走吧,你禁不住凉。这样的话,往后,我们天天都能说。”
可是宋如玥只坐在原处,眼中闪过温柔的笑意。
辰静双心里咯噔一声。
宋如玥带着一丝遗憾的语气,解释道:“二皇兄他……死得可怜,我也脱不了干系。我想自己待一会儿,看看月亮,想想他。”
她的语言那样简单,眼神那样清澈。
这句话听起来,有理有据,十足可信,好像真的只为这一件事遗憾。
辰静双听了,也不置可否,只是蹲下身来,再次为她拢了拢外袍,动作有些僵硬。
“……好。”他听见一个发涩的声音说,“那,我把人都带走了。你在外面若是冷了,就快些回来。”
他手指无意识地蹭过了宋如玥的脸。
宋如玥对他笑,罕见的甜。
“好。”
“还……你还想说什么吗?”
“我啊……”宋如玥想了想,又轻轻环了他一下,这一回,身躯与他一触即收,手指却依依不舍,从他肩膀顺着臂膀,眷恋地划下去,沿着衣袖垂落,指尖将他指尖轻轻一勾,也是同样的一触即收。
她声音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过,含着低哑的笑意。
“我很知足的,抱一下,就够了。”
杨村
辰静双在外徘徊许久,先回了将军帐。
林荣独自坐在外面,人倒精神,见了辰静双,眼睛一亮:“殿下。”
说罢,他的目光便忍不住地往后瞄,露出一缕困惑的忧色。
辰静双没有回答那个呼之欲出的问题,只问:“你怎么坐在这?”
林荣挠了挠头:“两位姑娘在里头睡呢,属下总得避嫌。”又问,“王妃呢?”
他第一次,真情实感地,对着辰王自称“属下”,甚至露出了一丝赧然。
可晨间的风,依然冷得像刀。辰静双轻轻吸了一口,已经有些瑟缩。
林荣脸色顿时变了。
辰静双轻轻道:“你在这,也很好,孤告诉你,你再转告她们吧。”
林荣嘴唇动了动,没发出什么声音。
“她走了。”辰静双冷冷淡淡地说,“她说……心情不好,想看看月亮。孤就知道,那是诀别之意。过了一会儿去看,果然,人已经不见了。孤查问过,她是自己走出营地的,走的时候,还向守营将士要了一匹马、一把短刀,一壶酒。”
林荣顿了顿,抄起拐杖就跑。可是辰静双只动了动嘴皮子,就有数个士兵上前拦住了他。总不好大打出手,他愤怒地回头,胸膛起伏得像个风箱:
“——殿下!”
辰静双微微提高了声音:“她没说什么别的,对你们的安排,应该还如从前,留在这里,由钟灵定夺。何况,你以为现在出去,还找得到她么?”
他亲手扶住了林荣,极轻极轻地呼气,以至于没人看得出来那是一次叹息。
“孤现在明白了,她从来没有写过信。宋玠伪造她的字迹,字迹逼真,说的也准。”
林荣一时不知他说的是哪一封,茫然而愤怒。
而辰静双已心灰意冷,下了定论。
“她……不会回来了。”
-
一天后。
宋如玥已经快马穿过桃源谷,远远追上了宋玠大军,心情不那么痛快。
因为昨天下了雨,她在树下避了一会儿,还是打湿了身上披的那件辰王的披风。
衣裳一被打湿,就再也留不住温度了。那个人的体温一丝丝地流逝,最后她裹在身上的,简直是一块冰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