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59)
宋如玥脸色煞白,瞪他。
宋如珏也在他嘴上拍了一巴掌:“又浑说!”
宋珪只好又委屈巴巴缩了起来。
谁知,竟引得宋如玥破涕为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把从宋玠那偷偷顺过来的糖塞进了他嘴里:“二皇兄也是待我好,我知道的。”
宋珪怔了半天,欣喜若狂,激烈地去抖宋如珏的袖子:“皇姐!皇姐!你听见了吗?玥儿说她知道!!”
宋如珏也顿时无奈,哄小孩一样哄他:“听见了,我们都听见了。”
宋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如玥,傻笑到耳边有一撮头发都飞了起来,也不知道压一压、捋一捋。如此半晌,他才抽出一把笛子:“二皇兄新会了一首曲子,给你听!”
于是轻柔的笛声,就舒缓地流淌在晦暗天地之间。笛声过处,竟春暖花开、夜色如洗……一片红墙金檐,错落勾连,恍然是十年前皇城春夜,杏花风流。
宋煜天子之尊,竟随着膝下儿女胡闹,也与他们一并倚坐在宫檐之上,还感叹:“自登基以来,朕许久不曾在此赏月了。”
宋玠笑道:“儿臣先还诧异,不知珪儿这习惯从何处而来,原来,根在父皇。”
得他如此夸赞,宋煜便自然欣慰地看了看宋珪,宋珪亦难得骄傲了一回。可片刻而已,便想起自己一句话冷场,而皇兄一句话竟熨贴了两个人的心,不免又自惭形秽起来。
宋如玥拉着宋如珏,胆大包天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贪婪地往下看去,说:“我可很久很久……都没见到家里是什么模样了。想不到二皇兄一曲笛子,就能了我夙愿。”
此言一出,她也自觉怪异,怔住了。
父皇兄姊更是不解,宋如珏:“……什么?”
宋如玥捂住了嘴。
她忽然想起来许多——她嘴唇翕动片刻,本要问“你们不是都死了吗”,却一个字也不忍质问,面对他们看了两眼,惨烈的回忆却越涌越多,最终实在忍耐不得,退了两步,仓皇而逃。
金瓦竟不堪踩,她一路跑,一路裂,脚下延出一道噬人的深渊。身后传来一声声焦急的“玥儿”,可她不敢回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到流血的七窍、残破的尸身。
她拼命跑,可是,跑不过往事,也跑不过命运。蓦地一脚踩空,人已如坠深渊,衣衫如猎,身飞如坠。
而她竟然不慌了,只在愈来愈急的风声呼啸中,最后看了一眼月亮,安然闭上了眼。
这坠落却似没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几年还是几刻钟,她终于觉得自己挨着了实体,却没有摔得四分五裂,而是落入了一囊柔软的东西。
似乎也还活着,只是疼,心如雷鼓,头痛欲裂。
她瞪开双眼,浑身冷汗,一个鲤鱼打挺——摔了回去。
有人从她床边离开,到帐外小声说了什么,片刻,就有人进来。
其中一人还是言笑晏晏:“怎么,玥儿,见了我,眼睛都直了。”
宋如玥不光眼睛直了,心跳都快被拉成一条直线了。
她一开口就声音沙哑:“这里是哪里?”
“别怕,”宋玠施施然,“你才只睡了一天一夜。”
他将一碗药放到宋如玥床边,道:“你既然醒了,就自己喝吧。已经晾好了,刚刚可以入口。”
宋如玥于是又盯上那碗药汁——嘴里也是苦的,可是,好像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她只怀疑是自己在梦中沉溺太深,竟分不清是真是梦了,还在自嘲。紧接着,就见宋玠奇迹般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来,放到了旁边。
宋如玥盯着那颗糖,百味杂陈,头皮发麻,却忽然想起,自己原是被他设计。
于是她看着宋玠眼下做派,更气,只冷笑,咕咚咕咚几声灌了药,分明苦得难受,却气得木着脸,信手将那糖一扫,看也不看他一眼:“是药是毒,我都当面喝了。滚吧。”
糖块无辜地滚落回宋玠脚下,沾了一身的土。
宋玠没有捡,只是望着她,笑意也再维持不住:“玥儿,……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宋如玥还是不看他:“这有条狗在本宫面前吠什么呢?卫真,你能听懂狗叫吗?”
宋玠再不动声色,呼吸声也变了。他拇指从其余四指的指根依次掐过去,用力之狠,连指甲都泛白。可是他旋即想起,这会留下痕迹,于是,竭力用指腹代替了指甲,却只是隔靴搔痒,更难忍受。
卫真已经回了宋如玥:“公主与启王乃是亲生兄妹,请公主言语客气些,别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宋如玥又一声冷笑,尖声道:“启王是什么东西?本宫只有一个兄长,早已在桃源谷战死、死无全尸了!”
卫真正要开口,忽然旁边一声“公主”把他惊忘了词。
宋玠几辈子不曾说过“公主”一词,唇舌都对这二字生疏无比,说着硌牙。可是他对外是润物细无声,对自己,也能用极强的控制和适应力横扫过去,第二次开口,他竟还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公主,本王还有话要对你说。”
宋如玥陡然偃了旗、息了鼓,一句火也喷不出来了。
细看,她眼尾竟有一点点湿,也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了。
她强忍酸涩,昂首问罪:“启王还有什么话好说?”
宋玠:“本王来提醒公主,今日局面,是本王一手设计,因此,公主此行的目的,本王也心知肚明。锦匣已不在这军营之内,请公主切勿轻举妄动,糟蹋了自己这最后一段自由。”
宋如玥原本心已软了,因此听进去了,却没料到是这样的话,怒极反笑:“本宫早该知道,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