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61)
他只好把脑袋埋得更低,几乎埋到胃里。
终于,辰恭开了口:
“片刻不离,看来,他倒懂规矩。”
那属下甚至不知道他在说谁懂规矩,只说:“是……是。”
辰恭阴冷地笑了:“你知道,朕在说谁?”
“两、两位大人都——”
辰恭不语,只是原样把玩着玉玺,“咚”地翻过一面、“咚”地翻过另一面。
半晌,规律的“咚”、“咚”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皇帝低哑的、阴沉的声音。
“卫真——是个聪明人。朕从来不喜欢聪明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属下若是知道,怕是更不敢答。
可辰恭忽然放弃了这个话题,不着边际地说:“朕记得,卢余有个相依为命的弟弟。”
他记得,那可怜的属下不记得,只好不吭声。
辰恭笑道:“朕对他那弟弟好奇许久,他次次推三阻四、藏着掖着。幸好啊,眼下他死了。你去,把他叫来,朕看看。”
那属下简直是爬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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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逸……”
宋玠目不斜视,笑问:“卢逸?”
卫真深吸了一口气,将辰恭密旨焚毁了,面色有些凝重,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只深深看了宋玠一眼。
宋玠笑容一滞:“陛下密旨,与本王有什么干系?”
他这么问着,心里却有数,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卫真却自是一如既往、忠心耿耿:“陛下无意叫殿下知道,殿下不必再问了。”
宋玠不以为意,反倒问他:“你方才说卢逸,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卫真闭嘴不言。
于是,宋玠只叹了口气,告诉他:“此人是卢余之弟,说是弟弟,与儿子也无甚差别……今年才十四。”
饶是卫真,也有那么一刻,没掩住惊愕之色。
“十四?”
宋玠颔首。
“卢余生前,将这弟弟看得极重,颇似辰国那位甘元亭护着自己病秧子儿子,比母鸡护崽更甚。陛下知道这孩子,也将他捏在了手里,但卢余以他年纪尚幼,几次三番恳请陛下不要委任他,为此,代价惨烈。可惜,卢兄弟被玥儿杀了,往后再没人这么护着他了。”
卫真暗自唏嘘,却忽然醒悟,眯眼瞧着宋玠:“启王此言,意在让我齿冷。”
他目光锐利,少有人禁得住这么瞧,宋玠只一耸肩:“实情而已。你不喜欢听,本王就不再说了。”
他说罢,真闭了嘴,一心一意地熬药去了。他看着那药锅的神色极为专注,卫真忍不住打断了他:“若公主知道这些药都是你熬的,怕是挖心挖肺也要呕出来。已至于此,殿下何必费神?”
宋玠坦坦荡荡地回答:“本王亲手熬药,至少能知道她喝下去的都是什么。”
卫真一僵:“殿下介怀了。”
“本王不敢。”
卫真句句紧逼:“公主迟早要移交陛下,也早已与你一刀两断……启王,你这样作态,却叫人看不明白。”
宋玠半天没回他的话。
直到卫真眼看着他把药倒入碗中、还不欲开口,手已经摸上了刀柄……宋玠才抬起头,叹了口气,认真地问卫真:“卫将军,你平生,可做过什么亏心事吗?”
这回,卫真摇了摇头。
他没有太多犹豫,甚至对“亏心事”三个字面露茫然,看得宋玠一阵感慨、一阵羡艳。
宋玠只道:“那么,哪天你做了亏心事,就会知道……本王,只是心存愧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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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宋玠所言,卢逸才是个年方十四的小少年,一张脸稚气未脱,仍有一层薄薄的肉,将骨头裹得圆润可爱,可是却绷着五官,恨不能一夜抽长十岁,长成个顶天立地、绝情冷心的铁血汉子。
他抱着虎符,警惕地让一队好手在自己身边围了里外三层,目光充满敌意地扫过了宋玠和卫真。
见到卫真的时候,他怔了一怔,旋即稳住神色,抿紧唇角。
他用变声期少年特有的粗哑嗓音问:“谁是宋玠?”
宋玠笑了:“正是在下。”
“那么,”卢逸的目光几乎能剜下一块肉来,旋即转向卫真,旁人或许不觉,可宋玠却察觉,他的眼皮从耷拉着,忽地飞扬了起来,“你就是卫将军。”
卫真颔首:“正是。”
宋玠无声地笑了一下。
卢逸余光一直注意着他,顿时恼了:“你笑什么?!”
“本王是笑,此生还有幸能看到这样一张,肖似卢兄弟的面孔。”
在场无人料到他敢提卢余,卢逸青筋暴跳,左右一瞧,就要下令扑杀此人。可惜这样孩子气的发泄被人中途止住了——卫真上前一步,平心静气:“御使此行,想必目的不在打杀,勿中了此人圈套。”
他又看了一眼卫真,眼圈有点红,憋住了,重重一冷哼。
他端着架子问:“宋如玥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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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何在。
这句话其实是多余问。
这些天,宋玠卫真挟着宋如玥行军,行军的时候就把她捆在马鞍上,扎营的时候就把她绑在帐子里,只给必要的水、粮、药,并未有什么优待。
其间,宋玠几次试图来见她,都被她大声呼喝引来了旁人。又暗暗送了一回汤药和字条,她也看都不看,直接砸了。
只是,那风寒始终没有大好,拖得她心肺伤病愈发严重。有时卫真夜巡,能听到她越来越虚弱的咳嗽,有时又忽然没了声息,只留下人在床榻痛苦绞动的声音。
如今,也是前者越来越少,后者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