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68)
“昨天我们商定的事,卫将军没告知启王吗?”
卫真颔首:“不必告诉启王。”
宋玠:“什么事?”
卢逸又看了看宋玠,没有回答,只说:
“也好。”
他扭头问:“生石灰都准备好了吗?”
有人递过一个十余尺见方的木箱:“回大人,备好了。”
卢逸打开看了一眼,里头填了一半的生石灰,便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他顺手摸了下佩剑,大步朝宋如玥帐内走去。
“等等——”宋玠终于叫住了他,声音发涩,“御使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卢逸回答得理所应当:“斩下公主首级,带回去给陛下瞧瞧。”
宋玠——宋玠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骤然哑了。
“诚王已死,安乐——安乐……”
“我来时,奉了陛下口谕。若能带回公主,就带回公主。若不能带回公主,就带回公主首级。盖因陛下见到诚王尸首,见已腐烂,大为嫌弃,如今改了主意,一心想要个人首杯,来日欣赏把玩,不负今日风光。如此对比,公主活着与否,倒不甚重要了。”
说罢,趁着宋玠欲言又止,还对卫真点头致意:“还要多谢昨夜卫将军提醒。”
宋玠的脸唰一下白透了。
颤了半晌,才压着声音,缓缓地问:“尸首腐烂,白骨尚存。诚王……”
“那我就不知道了。”卢逸一耸肩,“不然,启王回去问问陛下?”
“——不敢。”宋玠惨笑一声,“不敢。”
他闭眼呼吸数次,强笑着问卫真:“这就是……卫将军说,不必告诉本王的事?”
卫真看着他痛苦的眼睛,点了头:“殿下昨天说过,本也对公主存了杀心。”
“这是——这是斩首、死无全尸!!!”
宋玠一辈子没发出过这么失控的叫喊。他红着眼睛指着卢逸:“人头杯——”
“——死后万事空。何况公主此刻人事不知,怎么杀她,有什么区别?”卫真还是那样冷静镇定的一张脸,拦在他和卢逸之间,竟将宋玠反衬出了一瞬间走投无路的癫狂,“殿下,你又失态了。”
宋玠一怔,却依旧战栗。他苦笑着一摇头。
“本王曾以为,卫将军也是有血有肉、知道人情冷暖的。”
卫真眉梢动了一动。
宋玠为压抑情绪,声音已经轻得几不可闻:“卫将军瞒着本王,想必,也是防着本王罢了。”
他低垂眼眸,又难忍,抬起头,用力眨着眼睛。
“实在是……多虑了。我纵然想拦——又哪里能拦呢?”
卢逸笑了一声。
他行走时,佩剑敲击盔甲的声音,再次规律地响了起来。
宋玠忽然想:对——卢逸。
他说的话未必可信,或许一切都是这少年编出来的谎言——
可是宋玠飞速回想,细数昨日对峙之时,种种细节、包括他脸上一处处最细微的情绪,也没有找出蛛丝马迹,能证明这少年曾对宋如玥性命有过半分顾惜。
唯有提及辰恭,他才表现过片刻的恐惧。
他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沉。
脚步声,忽然停在他面前。
他低头望去,却见卢逸在自己面前站定,肩上扛着一柄锋利的长斧,手腕搭在笔直的斧柄上。宋玠还没来得及心惊肉跳,心里却一抽搐——这个角度……让宋玠有种莫名的熟稔。
而后他麻木的脑海中回想起来,是宋如玥,也曾在他马前这样注视着他。卢逸抬头的角度,竟和当时的她如出一辙。
他们原来是差不多的身量。
宋玠没忍住鼻腔一酸,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卢逸本要出言嘲讽,可是看着他的眼泪,还是迟疑了一下,改了口:“启王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他却实在开不了口,只是摇头。
卢逸无声地叹了口气,耐心告罄,讥诮地笑了。
“启王……我昨天,曾想到,启王你也是宋如玥的大哥,就像大哥也是我的大哥。可是现在,我后悔了,”他转身离去,不再看他,也不再心软,阳光从斧刃反射出刺目冰冷的光,“到了如此关头,如此作态,怎配与我大哥相提并论?”
他回身而去。
“——等等。”
这一回叫住卢逸的,依然不是宋玠。卫真目光从宋玠指节青白的拳头上掠过,紧紧盯着他的脸:“殿下,公主生死,此刻,仍可回寰。”
宋玠从泪光里看了他一眼,眸中忽然有了一丝灼灼的光,声音是哑的,却仍压不住一丝上扬的调子:“……如何回寰?”
“眼下,劝住御使,与御使一并回宫劝谏陛下,以殿下口才,或许,尚有回天之力。”
“……”
宋玠盯着他,疲倦地笑了。
他眼睑再次低垂下去,再也不见了那灼灼的光。
“卫将军,如此天真,我竟不知。”
卫真反被他噎了一句,半晌,挪开了目光,轻声道:“公主生死,已与陛下大业无关……我不希望,你为此抱憾终身。”
这简直温柔得不像是他了。果真,是有血有肉、知人情冷暖。
可是宋玠也只是低低地笑。
虽是笑,却也不会有比这更悲哀的笑了。
卢逸已经等得够久,此刻背对着他们二人,嗤笑一声。
“卫将军,多说无益。如此怯弱之人……”
他不屑再往下说。
唯有卫真,还在苦口婆心,劝着心如死灰的宋玠。
“人非草木。你只需开口,至少,还有往后——等等,御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