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89)
“轰隆”一声,红木桌案竟被他整个掀翻,砸在地上。
“本王——难道不知道这样卑劣丑陋、为人不齿吗!!!”
燕鸣梧,因傲气而重仪表,一生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站在倒坍的桌案前,颤抖着手,剧烈的喘息带动肩背耸动,像一头气翻了、乍着膀子的牛。一绺头发不知怎么垂落了下来,他眼眶还是红的,脸颊也翻涌着血色,露出了他一生不可能承认的、宝贵的羞愧。
这些话,不知在他心中压了多久,竟将他逼成了这样。以燕鸣梧之傲气,自然事事要求自己做到最好,无论是于利……还是于德。
可是燕王的冠冕,总要逼着他,舍弃些什么。
他是愧于自己,没能做成一个圣人。
或许也愧于……
“你李大元帅,是与辰人交好,百般地推脱、百般地不情愿!可孤王难道,就没与辰人交好、没对他们中的某一个——啊?!”
辰阮的尸骨,至今还孤零零躺在燕国王陵。
她或许还睁着眼、看着呢。
尤其燕鸣梧,可比李臻更自信、更高傲。
李臻哑口无言。可叫他低头、听令轻取辰台城,他也做不出。
他只好再次伏地,又起身,三跪九叩方歇。
“殿下之心,臣不能及。可臣以为……我大燕,还不至于此。”
燕鸣梧“哈!”地笑出了声。
“辰国原本不弱,如今如何?”
李臻不答。
他明白,但他不肯。
“殿下令臣旧伤复发。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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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燕鸣梧调来取代李臻的,是个叫云意的中年人。此人是去年的武探花,名字轻灵,人也轻灵,总有几分满不在乎的闲适慵懒。已经年近花甲,面貌神气,还只像四十出头。
单看他,真不像是能从李臻肩上接过重担的人。
但无论如何,就是他了。
眼下,云意已经带着小队人马,摸到了辰台城外。
天才蒙蒙亮起,各方厉兵秣马。硕大的阵地,在肃穆的天色下,几乎不闻一声。
穆衍也披了甲,孤身一人在帐子里,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外面细微的声音。
他坐得端正,面色平静,若不知情的人见了他,怕要以为这是一尊坐化的佛。
外头,逐渐响起了跑动的声音、马蹄震地的声音、喊着号子拖动铁和木的声音。还有吱呀吱呀摇起来的机关、整齐起落的裙甲、出鞘的刀剑。
渐渐地,时有并不突兀的惨叫、重物坠地的轰隆,都没有动摇他半分。
终于,有人小心翼翼,掀帘而入。
“殿下。”
坐化的佛睁了眼,精光四射,只一瞬间,穆王归位。
“找到了么?”
“回殿下,找到了,果真如殿下所料。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穆衍颔首,示意他说。
“殿下既然自己也不确定,何苦亲身来犯险呢?殿下尊贵之躯……”
这人也是壮着胆子问的,据说,每天清早,是他们殿下心情最平宁的时候。许多无伤大雅的小错,这个时候,他不会太计较。
这个疑问悬在他心头,已有数日,终于攒够了勇气问出来。
穆衍笑了一声。
“这是启王的地盘,能不能试探得手,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这话有些隐晦,但那属下一点就通,顿时一惊。
“殿下是说,启王意在——”
“这还不好说。”穆衍摇了摇头,信手戴好了头盔,“还要本王亲自见他一面,才说得清楚。”
护卫欲言又止,显然,不赞同他身陷此地,更不赞同他大摇大摆地去见宋玠。
穆衍却看透了他的心思,路过他时,在他肩上按了一把。
“你放心。一点小手段,若宋玠使得,本王又为何使不得?”
穆衍此人,惯得是这般胸有成竹、天地在局。
那属下终于安了心,追随着他,出去了。
旗
对于辰军来说,这一战若败,就是亡国灭种,因此,这一战战得惨烈。
可对于豫军而言,这一战却仿佛并不激动人心,而是秉持着宋玠一贯的风格,温温静静、蚕食鲸吞。
于靖是辰军中的一个小头目,头一回意识到这样的攻势时,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愤怒或惊吓……而是齿冷。
真有人,以苍生为刍狗,眼见血肉横飞于前而面不愧色。
他素来冷静,激战中也少有热血沸腾的时候,意识到了这一点,更打了个寒战,不自觉地握紧了衣袖上一截兰花纹,朝敌军的后方看去。
虽然,他看不到那传说中青衣广袖的身影。
“阿兰。”他攥着那截兰花纹,在心里默念着,试图回复一些勇气,“阿兰。”
——只一罅息。这一罅息过后,他迅速抬眼一扫,从瞬息万变的战局中,重新找到了突破口。他言语不多,伸手一指:“旗下,那个红缨秃了的。冲!”
到了这时候,也实在不需别的话。豫军已经冲上了辰台城墙,大多被推了下去,可是仍有零星的,站住了脚,在城墙上与辰军拼杀了起来。
就连于靖,也是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孤注一掷。那一指后,已无暇再看身边的弟兄们如何,只闷头冲了上去,尽全力让自己眼里只有那一个人。
没办法,若要将四周声音皆听入耳、四方景色皆传入眼,他怕自己会发现——此时站着的辰人,只剩了自己一个。
那个红缨秃了的豫军士兵,正好也转过头来。可是他没有留意到于靖,而是高高张开臂膊,手中寒光险些闪瞎了于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