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422)
胡达
皇宫,仍是宋如玥记忆中巍峨的模样。
不过历经世事,她的眼光已经不同。宫墙里面,多了太多沉重的、痛苦的东西,有些是血、有些是泪。她从前并不明白,自己住着的区区一群院落,内里原来藏着许多牵连更深更广的东西,甚至关乎朝代和时势,一经动荡,竟叫天下血流成河。
可是另一层意义上,这却也是宋如玥的家。甚至,她屡次身陷绝境,心心念念的,也是要人带回一捧她的血,泼到宫墙上,如此,才算是魂归故里。
她望着皇宫,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可是她的眼神,却是平静无波的。
不得不说,宋如玥真是个难得的狠心人。以宋玠如今的信用,换了旁人,或许都未必敢接那玉牌,更不敢拿着那来路不明的东西就往宫里闯——可宋如玥不同,她想得清楚: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杀辰恭、夺玉玺。
而这对玉牌无论是真是假,总之是她唯一的机会。
为了能混入皇宫,她甚至破釜沉舟,身上别说匕首,连一片铁都没带。被侍卫围上来搜身的时候,她也都是眼睁睁看着,神色坦然。
如此,竟真一路顺遂。众人见了那玉牌,似乎都又恨又怕,虽然是搜得尽心尽力,却都如避蛇蝎,大多不愿近前。
倒是只有一个少年,搜身的时候,对着腰牌,多看了两眼。
宋如玥再看,他却与旁人都一样,木着一张脸,挥挥手示意她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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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过了下一道关卡——宋如玥轻车熟路,拐过从前熟悉的拐角,忽然,被人从身后挟住。她才一动,就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顶住了她的腰眼。
那人紧紧勒着她的喉咙,把她一路拖到了阴暗僻静处,低声逼问:“你是什么人?!”
“胡达。”宋如玥不假思索地报出那玉牌上的名字,反问,“你是什么人?”
喉咙上的手指又紧了紧。
“你若真是胡达,怎会不知我是什么人!”
宋如玥失笑道:“你这样藏头露尾,哪怕我真是胡达,又怎会知道”
那尖锐的东西顿时怒不可遏地刺入了她的血肉:“你——”
“但是,胡达还有话留给你。若是我死了,世上可就再没这句话了。”
话音刚落,刺在宋如玥腰里的刀刃就松了松。身后人的呼吸一顿,旋即急促地喷在了她的脖颈。
宋如玥稍稍松了口气,心知自己是赌对了,只是性命仍在他人手里。于是乘胜追击:“如何?胡达最后留给你的话,你想知道吗?”
但不知为何,这一回,身后半晌没有变化。
她正要回头询问,忽被人翻过身来,腰腹之间就挨了重重一拳,嗓子里顿时漫上了一股血气。正剧痛间,有人牢牢擒了她双手,一脚踹开侧旁的门,不由分说地将她撞了进去。
此地偏僻,这小围房不知多久没人用了,被宋如玥扑起半人高的灰雾,又缓缓沉寂。那人紧跟着进来,一脚踩住,不叫她起身。
宋如玥仍在咳嗽,被翻了个身,那人毫不客气地跨坐下来,两脚死死踩住她双臂,居高临下地审:“他留了什么话?”
宋如玥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不出所料,正是方才那翻看腰牌的少年。她试着怔了怔,少年却反而被她激怒,再次捏住了她的脖子。此时贴得近了,他眼里一片血红,说起话来咬牙切齿:“他又为何会留话给你?说!”
此人手劲奇大,宋如玥只张着口,做出说不出话的样子。衣襟果然松了松,她见好就收,哑声道:“他说,无论从前还是以后……他都不能再陪你更多了。是他亏欠了你,要你好好活着。”
听遗言这事,她经验颇丰,知道这是最保险的试探。
少年不知有没有采信,只依然凶狠地瞪着她看,但凶狠不是能压得住悲痛的情绪,因此他很快就支撑不住,用力偏过脸去。
成颗成颗的眼泪,顺着他脸颊往下淌。他看着凶狠,谁也想不到他这样能流泪,宋如玥简直觉得,当年宋珪死时,自己也没这么哭过。
但那时的感受,她依然记得。
此人终究与她无冤无仇,因此她低声道:“……节哀。”
宋玠把玉牌给她,就说明,真正的胡达凶多吉少。
少年却半晌不动,只是手渐渐松了。
宋如玥也松了一口气——此时入皇宫,实在仓促,并不是状态最好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打算拼死动手,损耗自身。谁知这时少年却忽然低低念了声“不对”,再转过脸已是如梦初醒:“你说了这话,我凭什么信你可知胡达是多大年纪,相貌如何”
……这却编不得了。
宋如玥心一横,胡说道:“我们办事,你也知道,是能那样的抛头露面吗我不过是在胡达临死时,应他一句,借了他的身份,才好回宫来找你……”
扯谎,依然顺畅。但是——
坏了。
她暗道。
因为少年听到这里,仍自岿然不动,显然不信。果然,宋如玥一顿,他就紧逼着冷笑,虎口一下在她喉咙上收紧了:“说啊,说啊!我叫什么名字,是胡达的什么人”
宋如玥勉强记得,先前听过,这少年也姓胡。
那么,父子兄弟叔侄
宋如玥脑筋急转,脸已经憋得通红,只好无意识地去拨那只手,却越来越说不出话:“我……你等一等,我……我……等……是我骗了你!”
少年先是一怔,接着大怒:“你是从何得了他的腰牌?!”
他愈发用力掐着宋如玥,宋如玥眼前已经发花,自然答不上。只是越到濒死,她竟越是敏锐镇定。她察觉自己在徒劳地蹬腿,一柄刀子艰难地挪到了自己胸口,而少年没流完的眼泪已经滴到了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