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446)
布雨箭!
旁的没人认得,但辰静双认得。
当年齐王投奔,除了朝臣大军,还带了一本《机枢勿忘》,里头记载了齐国代代能工巧匠尚未实现的奇思妙想、异想天开。里头有一章《凶》,皆是这样的大杀器,只是或因机簧巧妙、或因人力不及,皆不能实现。
这布雨箭,便是其中一样。
若说设计,它算不得太复杂,可是,它对使用者要求极高,要极其苛刻的熟悉和默契,使射出的箭保持一个均匀的圆,才能张开这箭中箭。
吊桥上的箭手们已经纷纷跃下,还是那样整齐划一,以吊桥为中心,行进的步伐推出一个均匀的圆。
圆外,是尚在呻吟的人。圆内,只剩安静的尸首。
甘慈先还兴奋得一抓辰静双手腕,自以为得救了,可随着那些人逐渐逼近,他的心忽然凉了半截。
无他,这些人并不管什么燕军穆军,只管斩杀一气。甚至连辰军也不管,有些辰军和甘慈一样,自以为得了救,反去求助那些人……可是,他们都并没有要救人的打算。
而是像对待旁人一样,手起,刀落。
他眼角猛然抽动一下,抓住了辰静双就要往外催马,可是他忘了自己肋下的伤,才一牵动,血就从嘴角喷了出来。
“跑……殿下,跑啊!”
死死盯着那些人的辰静双,终于有余力分给他一眼。
甘慈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读懂他人的目光。然而很快,他从那目光里察觉出了日夜挣扎的思念、千金一掷的痛苦,以及一丝幽深微妙的愧意。
他还没想明白那愧意从何而来,辰静双已经纵身跃下,反手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抽。
“走!告诉谢时!”
受伤的甘慈根本勒不住马:“殿下!”
辰静双充耳不闻,义无反顾地向那些屠夫跑去。一众骑兵中,他孤零零的身影单薄极了,好像一照面,就能被人撞翻在地。
可是没有。
辰静双纵然疯了,也是个井井有条的疯子。战场上,他公然拆了自己的盔甲,袒露出盔甲下的辰王王袍。
……简直是早有预谋。
“孤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也知道孤是什么人!带孤去见林荣!”
那些训练有素的杀人者早就注意到了他——见了辰王王袍,更是团团聚拢。一方面是将他包围,另一方面,也是将他与燕军穆军隔绝开来。
关预倒地不起;穆军将领试图组织起有效的冲杀,可是有一样算一样,全被这些人拦下。
一个小头目认出了辰静双——从前,他在辰王宫中,为这位殿下做过殿前卒——他也变了,当年青涩的人如今语气沉沉,不动声色:“辰王殿下,我们收到的命令,是凡靠近城门吊桥者,杀无赦。”
辰静双挺挺地站着:“谁发的令,孤要见他一面。”
那头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辰王方才,催那位大人快走,显然也知道我们不会手软。纵然如此,也要见吗”
“你只管传话就是。”
头目若有所动,但是,依然没有应允,只做了微微的让步:“林统领位高权重,我需得请示上峰。请辰王城中稍候。”
语毕,辰静双身后一左一右,贴近了两个天铁营将士。两人也是手如铁铸,客气又用力地擒住了辰静双,异口同声:“请辰王城中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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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静双被半是保护、半是扣押到了城中的同时——
宋如玥也听说了消息。
她听着从战场上回来的天铁营将士,向她描述“辰王殿下坚定凛然”的时候,眉心也是微微一跳。
然后,飞快地一闭眼,把头转到了一边。
她千滋百味抑制不住,泪水越蓄越多。忍了许久,才憋着气,闷闷道:“既然如此,你叫他来。入宫后,先把他拾掇拾掇,别直接过来。”
“是。”
那人退下后,钟灵扳过她的脸,给她擦眼泪,笑她:“我以为将军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辰王殿下近在眼前,怎么将军倒又哭上了”
宋如玥另有打算,不敢叫她看出端倪,自己也抬手抹了两把眼泪,强笑道:“谁知道恨他这么晚才来吧,害死我了。”
——她确实早就做好了准备,但这准备,想必与钟灵的理解不是一回事:
她依然藏着未消的死志,因此,决定支开辰静双和天铁营。
她想自己确实是懦夫,比起活着被那人可怜,死才是她熟识的东西。这么多年,生死一线,早该习惯了。
可是她漏算了:唯独这一回,她心中没有孤愤。
而有时候,那才是最能支撑人心的东西。
失去了,凄凉就如万蚁噬心,叫人难耐。
她只能忍着万蚁噬心般的凄凉,如常道:“我与辰子信许久未见,不想匆匆赶出去见他,又狼狈又老套。我要想个法子,让他一辈子也忘不掉这天。”
外面风雨飘摇,她肯在别的事情上费心,当然是好事。钟灵被她骗得又奇又喜:“将军这两日恹恹的,原来还有心思想这个”
宋如玥骄傲不屑地挑了她一眼——这样的动作,少年时实在做过太多回,她甚至不用费心,只凭肌肉记忆就能做得出色——她哼道:“本宫的心思,可多着呢。”
钟灵失笑,自然乐意配合:“将军要怎么做”
“当然,我不能立刻和他相见。我看过许多海外话本,得吊一吊他才好。先给他玉玺——上回叫林荣拿着,我不想再看那东西了,就直接叫林荣带着玉玺,在兼明殿见他,把玉玺给他。辰子信肯定会问我,要是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