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461)
宋如玥一哂。
“不要紧张。”她含醉笑道,“这顿酒,本来早该喝的。好容易等到我大病初愈,今日解了忌,才请了你们来。”
谢时:“饮酒伤身,还是不要——”
“——如今子信称帝,天下休养生息,等新一批将领提拔起来,我也再无出宫的机会了。往后一生,再也没有在沙场的时候,虽然朝不保夕,终究天高地广、自由潇洒,性命能握在自己手中。”
她这几句话令人伤心,谢时默然喝了酒,方劝道:“娘娘也不必多思……陛下对娘娘情深义重,有目共睹。”
宋如玥醉眼看他,眸色竟然如嗔,谢蒙二人忙对视一眼,垂目静坐。只听此人笑道:“天底下多少有目共睹的事,最终又一拍两散了的。所幸,我本也做不得个安居深宫的贤后,说不准哪天,就一去千万里了呢。”
蒙望直眉楞眼地端起杯:“要真有那么一天,娘娘回来时,可得好好给我们讲讲见闻——小谢元帅,你拽我做什么?”
谢时是能听懂话外之音的,脸都白了,勉强试探道:“听娘娘这意思,好像要永远不回来了似的。”
宋如玥并不回答,只抿了一口酒:“你们觉得,这酒怎么样?”
“清甜,回味有一股香,还挺清秀。”蒙望方才光默默品酒了,此时脱口而出,“像是花香?”
听到“花”这个形容,谢时神色微微一动:“黎国?”
宋如玥道:“正是。这是黎国的清明花酿的酒,辗转到如今,只剩最后一坛了。看在咱们的情分上,给你们也尝一尝。”
谢时却明白黎国的意思,愈发担忧起来:“娘娘若总惦记着过去的人,是过不好现在的日子的。”
宋如玥只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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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外,一个年轻姑娘若有所思地站住了脚。
她身前身后都是长长一串人,若非身份不足,简直要摆起八百米仪仗。前后四个端着灯的,她一停步,就同时站定。
“姑娘?”
“不走了。”姑娘把手里的花一扔,不屑地笑了一声,“夜游御花园有什么好玩的,又见不到陛下。”
她抬头望了一眼宋如玥宫墙。
“听到了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不告诉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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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静双啼笑皆非。
他面前这位吕家小姐,是二品要员吕杉的小女儿。白俊早提醒过他,吕小姐年方二八,在这乱世里娇生惯养,本性不坏,却难免张扬自许。
白俊叹息着警告他:“吕小姐从来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据说早瞧不上你们青璋,觉得后位该是自己的。吕杉家但凡有别的女眷可选……唉。”
辰静双听了个“瞧不上”已怒了:“吕杉这是教女无方!”
白俊安抚他:“左右你也只是走个过场,又不为真选妃……安置在宫里住两天,面都碰不上,能添着什么堵?”
——结果就添着了。
吕小姐吕乔,跪在群英殿梨花带雨、信誓旦旦:“臣女自幼耳力过人,听得真真切切,皇后宫中分明是有男子!皇后娘娘不光与外男饮酒共醉,还与他论什么‘咱们的情分’、‘过去的人’什么……事关重大,臣女不敢耽搁,即刻就来回禀陛下了!”
其实谢时蒙望二人深夜入宫,辰静双焉能不知?何况以谢时的性格,必是禀明了辰静双,拿到了明谕才肯赴约。
辰静双自然知道,宋如玥是要与他们告别。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莫名其妙,在他心里梗了一天。看着吕乔一边哭得楚楚可怜一边偷偷瞄着自己,辰静双忽然恍然——他故作不知,怒道:“岂有此理!朕倒要亲自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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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望凤台,果然就抓了个人赃并获。
宋如玥半醉,脸上难得浮起薄薄血色,唇上胭脂只剩一抹,与水色沾在一处。
见他来,她眸光一转,却并不起身,只淡淡道:“陛下来了。”
随之而来的吕乔实在没听说过这么嚣张的后妃,当场愣住。而宋如玥视线又一扫,似笑非笑的,好像从她衣服底下刮起了一层皮。
吕乔觉得,自己那位高权重的爹,在罚自己抄书的时候,都没这么可怕。
不是,现在的皇后、从前的辰王妃,不是“体弱多病”、只是个空架子吗?
她出离震惊了,因此,也就没有意识到,谢时蒙望向辰静双见礼时都说了什么;更没有意识到,他二人的态度竟是从容不迫,并无所谓“奸夫”应有的紧张慌乱。
她被吓住的功夫,宋如玥已经抬眼看辰静双去了。
自上回说要走,他们已经小半个月未曾见面。宋如玥瞧着那吕乔跟着他,开口便不是什么好话:“陛下这是贵步临贱地。什么事找他们,这样十万火急?”
辰静双也是来得急,尚未编好什么说辞,人前又不好失了威信,只好高深不言。
笙童道:“是吕乔姑娘听了娘娘宫中有异声,不放心,特意请了陛下来瞧。”
宋如玥听了冷笑:“我知你好心,可惜宫斗手段,本宫也不是不明白。”她一口饮尽杯中残酒,杯子被她空灵灵一掷,抛到吕乔膝盖底下。吕乔受惊抬头,却见自己眼前忽然映满了一身素得不庄重的衣裳——
“啪”,她被打得栽倒在地,唇齿间泛起淡淡腥气。
吕乔从小到大没挨过这么重的打,脑袋里嗡的一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如玥。半晌,才忍无可忍地爆发出了一阵哭腔,盈盈跪倒在辰静双脚下,哭哭啼啼道:“陛下明鉴,臣女做错了什么,值得娘娘这样动怒?臣女虽是出身微贱,比不得娘娘做过凤子龙孙,可如今已是陛下的江山,娘娘岂能如此地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