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512)
她看见的,似乎是辰静双四处游历的那几年,又似乎不是。她本来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辰静双游历的那几年,她还是大豫的公主,天下尚且太平。这个梦里,却似乎有战火在不断地烧,烧得大地都焦黑开裂,像狰狞的伤疤一样,露出干枯的内里。
辰静双穿着飘逸素净的衣服,在这样的大地上温柔而悲悯地走。见到嚎哭的幼儿,他就将他们搭上自己的马背,送到最近的卫所;见到濒死的老人,他就握住他们的手,听他们说完最后的遗言。遇到兵匪劫道、两军交战,他便旁若无人地穿行;遇到劫后余生,举村欢庆,他便稍稍驻足,打上一壶清浊莫辨的酒。
他站在小村庄的边缘,似乎是秋季,庄稼都被毁了,但依然有孩童在野地里有气无力地爬。时而有孩子捡到侥幸留存的果实,惊喜地放进嘴里——辰静双温柔宁静地看着这一切,唇角挂起微微的笑意。忽然,他一抬头,看到了宋如玥。
二人目光对视,宋如玥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是一身将军装束。
心惊肉跳再抬头时,辰静双还在看着她,还是那样温柔宁静的笑意。
“你……看得见我?”她问。
辰静双恍若未闻,只笑对她道:“承蒙姑娘一路护佑,我身无长物,便请姑娘坐下来,一起喝杯酒吧。”
顿了顿,他似乎怕自己显得不诚心,又或者没有等到想要的回应,这神仙般的人物忽然红了脸,低头在胸前掏了半天,掏出了尚算完整的半朵小花来。
“这是……这是我今早,在路边摘的一朵野花。实在找不到更完好的了……还想着,若有幸见到姑娘,就送给姑娘。这就见了。”
他的手递上前来,宋如玥终究没法拒绝他这样的目光,心里茫茫痛着,已经伸出了手去,却碰不到。而辰静双对着什么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给你簪到鬓边,果然好看。”
……
宋如玥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忽然有些恍惚。
上一回和他这样贴近,是她在皇宫动了手,剖风深深刺进辰皇帝的肩膀。皇宫侍卫们慌慌张张万箭齐发,辰皇帝慌慌张张地翻身过来,试图以身护住她。
可是那时候,辰皇帝早就失去了这样甜美的表情,已经不再是个这样纯真的人。
或许是在梦里,宋如玥恍恍惚惚地想起了很久远、很久远的另一个梦……那个梦里,宋玠告诉她,辰静双这样的人,若想做个好君王,“非得经历大变故、大痛苦,被磋磨得性格大变”。
她醒来后,冷汗透衣。
而这个梦里,她轻柔地凝视着这个尚未性格大变的辰静双,目光里带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深深眷恋。她前倾了身,虚虚地环住正和虚空中谁说着什么的辰静双,满足地笑叹了一声。
她眼角忽然滚落了一颗泪,砸到地上,展开成了一片汪洋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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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自昏睡中落泪,守在她身边的钟灵和天铁营众人都习惯了。
钟灵替她拭去眼泪,愁眉不展道:“这也并非长久之计,依将军脉像,怕是要醒了。”
有人问:“不能再……弄昏一次么?”
钟灵失笑道:“将军现在这副身板,吃不住。”
夏林:“你先出去。你先前骗倒殿下,殿下醒来,必要大发雷霆。”
一个虚弱的声音加入进来:“她走了,殿下大发雷霆,怎么办?”
“那便冲着我来,”夏林下意识地挺直腰杆,催促钟灵,“你先出去。”
那声音笑了一声。
帐内天铁营众人也是有些头晕脑胀了,听了这声音,只觉得耳熟,竟这时才反应过来,当即有人带了哭腔唤了一声:“殿下!”
宋如玥嘴唇干裂,却依然笑得揶揄:“把你托付给钟灵,我很放心。”
夏林的脸登时红了,愈发姝丽。
他本就是个天生清秀姝丽的男人,举世难得的好相貌、好秉性,要不是身在天铁营,不知会成为多么被人口口相传的好儿婿。
也不止是他。天铁营——曾经的皇宫禁卫,从本事,到性情、到模样,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却在这乱世中,跟着个不值当的主子,一个个地死、一滴滴地流干碧血。甚至到万剑穿身,都还睁着眼睛。
想到莫恒的死状,宋如玥忽然愈发寒冷虚弱,像被抽尽了心力。
就像,她在被大军压境的永溪城里,对着打不走、骂不走的天铁营,忽然落了泪,妥协了。
帐内,飘浮着浓重的、安神镇定的药香。
“我想明白了,你们无非是……不想让我去找辰静双。罢了,不找就不找吧。只是林荣的仇……”
夏林:“……林副统领若还在,想必也不愿意殿下为了他而跟辰陛下伤了和气,还折损自身。”
宋如玥苦笑着摇头。
她放不下。
林荣,她父皇生前的得力人手,她最倚重的天铁营军官。那是她唯一一个在少女时就熟识的天铁营旧人,从岌岌可危的皇宫中,一步一步,护送她走了千万里。
她活到今日,虽然境遇高低起伏,但想来总有一些人在她的上空张开臂膀,为她遮风挡雨。而这些人不断地惨死,不断地离去,林荣是最后一个,她把他藏到自以为最稳妥的腹地,没能留住。
从知道林荣的死讯开始,她心里始终恨。可是无论恨谁,说到底,都是恨自己。
她慢慢伸手,拍了拍夏林的手背。
哪怕报仇,也不能带着天铁营去。
她问:“多久了,有没有新的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