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524)
那弓箭在车外洞穿一人,染了血,依然势头不减,深深掼入两指厚的车壁,刺出一尺多长。宋如玥屈尊看了一眼,箭身有她拇指粗细,黑黢黢的,没有任何标识。此时犹在颤动,激起冷寒的杀意。
这箭术精妙狠绝,持弓人射出这一箭,必定是激愤难当、杀意凛然。
甚至,震得车外安静了片刻。
紧接着,呼啸的喊杀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甚。混乱中,有人用刀剑刺穿了车身,刀刃穿透木板,深深没入了宋如玥的腰迹,又从她小腹穿出。
宋如玥仍端坐。唇边淌下一股血,她连挣扎都不挣扎。
——她早已视死如归,今日看来就要得偿所愿。她是大豫皇室的最后一人,她的父兄都死无全尸,因此,她要求自己死得要端庄从容,也算为皇室保住一丝体面。
又是一箭洞穿车板,将一具尸体牢牢钉在车外,帘上溅起一蓬蓬鲜血。车内侍卫彼此看了看,一人咽了咽口水,颤声道:“统领……”
为首的侍卫原本正在擦刀,听了这句,停下手中动作,看了他一眼。
然后,刀锋指向了宋如玥。
宋如玥忍痛挺胸,带着一丝嗤笑和解脱,昂然迎上他的目光。
那眼神出现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实在是世间少有……那样的视死如归、坚定璀璨。那统领饶是杀人如麻,也终究为此震慑,手上动作不可察觉地一顿。
刀尖刺入宋如玥喉间的时一剎那,她只觉得脖子一凉,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帘,微微笑了。宿命是多么可笑,这一幕似曾相识,很久以前,她曾敬爱过的皇兄也是死于这样的一刀,从此,离乱生。
她的人生像锦绣,被这一刀撕成两段。后半生,国破家亡时送行者的告别、前途未卜中彻夜高燃的红烛、西凌亡者所居的肃穆灵台、军中冷夜除夕雪、两军对峙满地碎玉……一节节一幕幕,皆始于此。
宋如玥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克制住表情,不准许自己露出痛色。
紧接着车身剧震!
整座车架,像是被个力士猛然推倒,像一匹巨马轰然倒地。车架零落,车子里的人像点心盒里的糕点一样泼洒了出去,宋如玥被甩飞了数米,耳畔被震得嗡鸣,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喉上压着的一线冷,也消散了。
她挣扎着坐直在地,靠着马腹。穆国她几乎不曾踏足,入目都是陌生风物,连山都像刀子一样锋利地指着天。唯独麦田里,依然金灿灿的,承托着一轮即将落下的红日。真是天下丰年。她眨了眨眼,四处看了看,只看见地上都是尸体,血蔓在地上,像江山溪流。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腿和腿之间几乎不留间隙,唯独跑动之间,有零星寒光流泻出来。
是刀剑的光。唯有刀剑,哪怕被落日照着、被硕硕田野衬着,反射出来的光,依然是冷的。
肩臂绳索有些松动,宋如玥试图去解,却使不上力,最后索性也就放弃了。不料正要端正,忽然身上一轻。
是一记飞箭,帮她射断了绳索。那箭矢极重,与先前洞穿了车板的箭一般无二,但擦过她身边,轻盈得像一片飞雪。
宋如玥终于得以摸起半根长矛,竖在自己身边。她一抬眼就是睥睨骄傲的,目光直取对方首领。
看到了。那是个在千军万马中,也能一眼夺去人目光的人。手里拿着玄铁重弓,弓弦犹在微微颤抖。他似乎不愿意被人窥见真容,面上扣着一张青铜面具。和她从前的习惯相同。
宋如玥莫名觉得,那身形她有些熟悉。只是逆着光,她看不大清。
她略一抬下巴,权做致谢。
见她得了自由,穆国士兵们皆是心惊胆战,不敢动作。有两三个胆大的,仗着她重伤,试探着逼近,却被她目光一扫,吓在了原地。
宋如玥一手搭在枪上,一动竟还能显出几分高手风范:“慌什么,本宫就在这,哪也不去。”
昏黄残阳下,她艰难地挺直肩背,将天下人都看入眼中。看入眼中,也不觉得有温度,只看见了他们手中刀剑的寒光,烁烁割面。
穆军人群分开,走出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将军。那人虚虚挡在宋如玥身前,如同保护者一般,声如洪钟:“来者何人”
这次他一出声,宋如玥就认出了他。
封德。
穆国竟出动了这战功赫赫、只手遮天的大元帅来押运她,真是荣幸。
来人却不答话,浑似没将封德这样的人物放在眼里。他对身边护卫说了什么,那人便高声回道:“来者何人并不重要,封大元帅,我们首领只是好奇,元帅您藏头露尾、带着千八百私军,这是要做什么去”
封德眼角一跳,也没正面回话,也是让侍从答道:“既然知道我等身份,还敢拦路还不滚开!”
“元帅息怒,说来,咱们也是连气同宗的一支呢。”拦路人的护卫悠然说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大人何妨猜猜,我等是为何而来”
封德目光森然,手中长枪挽了个娴熟的枪花——他换了惯用的兵器,这一手依然是出神入化的漂亮,足以威慑了。
“我等乃奉命行事,不管阁下为何而来。阁下再不让路,也别怪我军辣手无情了!”
“尽管无情。”劫道之人笑道,“只是此处毗邻柳阳,柳阳乃是交通要镇,将军在此大张旗鼓,来日闹得人尽皆知,岂不与初衷相违了吗”
封德听罢沉吟,看了宋如玥一眼。
他忽然回手拎住宋如玥的领子,将她提到了自己身前。宋如玥无处使力,被骤然拎走,脚还没落稳,又在双腿钻心的疼痛里被封德一搡,后背重重砸在地上,已被铁甲踏住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