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530)
“——你看,你都没有否认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出人意料地,她忽然放松了肩膀,对他一笑,“你我果然并非毫无芥蒂,你果真,也心知肚明。”
辰静双哑口无言。屏风上高大的投影,一时如同定住了、如同谁慌乱之下,泼上去的一桶墨。
半晌,他也轻笑了一声,放松了臂膀,背过身去,背着手。
“到底夫妻一场,也有过几分真情,非要说到如此难听。”
他语气里,甚至余有几分纵容。
花影静静飘落,如十万年前,一块玉在泥土中沉睡,还并非世人的“传国玉玺”;如十年前,御花园中,浓夏日暮,叶笛声魂不守舍地缭绕;甚至也如十日前,辰皇帝匆匆驱策车队,路边麦实惊动了,又摇动着平息。
宋如玥语声含笑:“只是你执着罢了。放我去死,于辰,是免了燕穆种种戒备防心;于你,也得了一段清清白白的旧事,再不必受疑心顾虑;于我……更是解脱,再不必眼见着祖宗天下社稷归于他人之手、毁于战乱之中,再不必眼见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去死,一个一个地反目。子信……”
辰静双的影一颤。像个冷极了的人,忽然被泼了一团火。
宋如玥望着他的背影,软声道:“不是你我不好,是这世道不好。求你了,再让我一次吧。”
——像从前,两情缱绻时,她挽着辰静双胳膊撒娇。纵然她音色已不似少女时清亮,辰静双的心,也不似当年少年无瑕。
灯烛瑟瑟,屏风上一双身影不动如山。
终于,辰静双哑声道:“好啊。”
他转过身,将一把匕首扔到了桌上。杯碟相击,发出清越的、不详的脆响。
“你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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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大营众人、天铁营众人,还有钟灵明月,都已经等在扶摇巷,泾渭分明。
月上中天,辰皇帝独自出了天鸿酒楼。钟灵竟是最急的,呛咳着就催马上前:“我们将军呢?”
辰静双从袖中抽出了一把染血的匕首,扔给了钟灵。
“你自上去看看吧。”
钟灵惊恐地瞪着那匕首,没敢接。还是夏林纵马过来扶了她一把,接过那匕首,冷冷看了辰静双一眼,眉眼被刀光映得发寒。
他只是话说得客气。
“陛下于我们有大恩,我欲率天铁营,与左右大营兄弟,一起护送陛下回京。请陛下于此稍候。”
闺中友
钟灵夏林攥着那匕首,一路冲上楼去,腿都软了。
结果到了楼上,却见宋如玥只是好端端坐着。见了两人进来,她神色一轻,问钟灵道:“听明月说,你生了病,如今如何了?”
钟灵顾不及说自己病情,一把按住宋如玥肩膀,上下打量她:“将军,这匕首上都是血,你又伤哪了?脸色怎么差到这样?”
宋如玥笑笑:“不是我的血,是辰子信的。”
钟灵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紧张:“将军和陛下聊了什么?”
“放轻松。”宋如玥拍了拍她的手,“许久不见了,一起坐下吃点。——夏林,你也坐,这酒楼菜色不错,我许久没吃这么畅快的饭了。”
两人横生疑窦,终于都坐下,宋如玥心满意足。
“我和子信,也算三年没见,彼此心中,激愤稍平。这些年我的性格,也算缓和,所以,总算是好好谈了谈。”
“谈了什么”钟灵问。
“谈了谈以后。”宋如玥微笑道,“谈了谈以后,我们要何去何从。”
夏林直觉不对:“殿下”
宋如玥却抢先发问:“为我的事,你们请动了辰静双,而后呢”
夏林一怔,无辜道:“我们自然是回鲤关待命了啊。”
宋如玥摇摇头,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这一身征尘,我闻都闻得出来。边境上集结待命的那些燕穆大军,你当我看不到么”
夏林:“殿下……”
“将军这就是胡搅蛮缠了。”钟灵道,“陛下出手相助,我们自然也要替陛下安顿后方啊。”
宋如玥一哂,放过了这个问题。
可是私心里她已听明白了,这意思,天铁营虽配合着辰静双守住了边境,也无非是一次交易,依旧是两厢猜忌。
这正是她与辰子信情正浓时不曾多想的事情:她与天铁营,代表着旧皇室;辰静双,代表着新皇室。纵使不像燕穆那样你死我活,又怎能长久地相敬如宾
至于旁的——
“边境上那些燕穆大军,是怎么回事”
夏林道:“殿下失踪后不久,燕穆大军就已经开至鲤关。不过,迟迟没有动作。”
宋如玥愈发心下了然:看来,鲤关玉玺,的确是燕穆联手为之,不光是针对自己,更是针对辰国。
她心下自嘲一叹,举杯道:“我不告而别,为你们添了大麻烦。此杯,敬你们,向你们赔罪。”
夏林顿时红了脸,不知所措道:“殿下怎可说这样的话——”
钟灵则更惊惶:“将军怎么说这样的话!”
宋如玥斜斜看了她一眼,杯子还在嘴边,指着她笑道:“难道我就不知好坏,这样的话,怎么不能说?”
于是,逼着夏林钟灵各陪了一杯。
第二杯,她似有醉意,不顾阻拦,僵着手臂,亲自为二人斟了酒,微红着脸,笑道:“自永溪变故,天铁营诸位对我忠心耿耿;还有钟灵,数次救我于生死一线。我听了辰子信劝说,从今往后,决意再不涉身险境,绝不会再置你们于往日般危急、为难境地。这杯酒,我敬你们。”
话尽杯干,还大大方方地亮出了杯底,反抗的机会也不给钟灵夏林二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