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59)
燕鸣梧不大近女色,唯独前几年纳过一位爱妾。这爱妾死在燕桥夺嫡之争里,一尸两命,是燕鸣梧毕生之憾。
他身上时时佩着的旧香囊,就是那爱妾给他绣的。
“他这位爱妾叫丹华,从前是出家人,身上素有栴檀香。这是栴檀。他们初遇时,丹华背对燕世子诵经礼佛,燕世子在禅房外看她。”白俊叮嘱着辰阮,“明日最好找一身与僧袍相近的衣裳。这身浅碧色……”他想了想,“据说丹华喜穿蓝衣。”
辰阮叫人把檀香点了,收拾出一套素净衣裳熏上,将白俊所说一一记在心里。
“谢家不知你在此处,未免兴师动众,一会儿宵禁一解,我带你出去,到法灯禅院。此事要尽早,我争取在巳时前,将燕世子引去。”白俊说。
辰阮点了点头:“多谢白哥哥。”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妩而不媚,素净平和。明日事关乎她的后半生,甚至关乎生死,关乎辰静双一系的荣辱、孟国的存亡……可这么一个不出闺阁的小姑娘,好像也能举重若轻。
白俊一顿,再三问道:“还有什么话吗?你若有一丝悔意,我们就不要勉强。”
辰阮笑道:“我早已想好,自然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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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宵禁刚过,白俊就悄悄接出了辰阮。辰阮为准备此事,一夜未沾枕头,却因年轻气足,不见憔悴,反添了一分白。
她揽镜自照,是一袭素衣,白得罕见的肤色,一贯的不施粉黛。长发如墨、眸如点漆,眉睫鬓发顺如鸦羽,像水墨里出来的人儿。唯独一抹颜色,落在唇上,是打了极薄的胭脂,妆饰出恰到好处的嫩红。她本来五官玲珑,如此,更显得精致小巧。
她安静如常,走出潇湘楼,被软轿抬出了白府,直至法灯禅院外。
一下轿,辰阮便看见了一株极盛的枇杷树,小小吃了一惊。如今已是一月,早过了枇杷的花期,这一株却从一条一条的叶中探出一枝接一枝的花簇,花色洁白,凌雪绽开。
禅院的尼姑见她脚步一顿,笑道:“无怪施主诧异,这株枇杷今年实在反常些。原本花期已过了,前几日竟又生出苞来,甚至比先前开得还好呢。”
辰阮点头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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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鸣梧被白俊引来,第一眼也是留意到了这株枇杷。
班存苦口婆心地劝他:“邸下既然知道那位白公子是做了局的,便小心些……”他这才注意到那株枇杷,“啊。”
燕鸣梧这才从枇杷树上移开目光,大步走进禅院内:“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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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灯禅院是很小很静的,一眼望得到边。燕鸣梧走进来后,第一眼留意到的是深处一个小院落。那小院落敞开着一间佛堂,佛像前端端正正跪着一个素色的身影。
他一怔,急切地快步走去——两步后,才想起来丹华已经不在了。
但白俊的计划呼之欲出:美人计。他心下不屑,摸了摸腰间香囊,刻意放缓了步子。
细看,这自然与他初见丹华有颇多不同。丹华自幼被寺中收养,是真正的姑子出身,受过戒的,一举一动都是一派从容气度。他第一眼见她,甚至觉得她有宝相庄严,不敢亵渎。却不知白俊从哪寻来了这么一个……姑且看看,再断定是“赝品”还是“劣货”。
总之,他绝不会错认丹华。
他走到那院落外,只听里面的女子轻声细语,念着佛经:“一入众生心室之内,百千万亿不可说劫……”
——诸业烦恼种种暗障,悉能除尽,故名一灯。
这恰是《华严经》中一句,丹华用以开解他数次,他已倒背如流。燕鸣梧诧异过后,心下冷笑,只想道:“功课备得倒很足。”
这时,女子仿佛发觉了他,扭头看来。
燕鸣梧端足架势,等着看她如何施展“美人计”。
女子淡淡对他点了点头,转过头继续诵道:“诸业烦恼种种暗障,悉能除尽,故名一灯。”
诵罢,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经书翻过一页,继续道:“善男子!譬如灯柱,随其大小而发光明。若益膏油,明终不绝……”
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辰阮读完一整篇《入法界品》第十九,又读起第二十。燕鸣梧逐渐等不住了,轻轻咳了一声。
辰阮读完这一句,又看向他:“此处还有空置的蒲团。”
燕鸣梧道:“你在干什么?”
“读经。”
“你在等人吗?”
“不错。”
“为什么不去那株枇杷树下等?”
辰阮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几乎要认出这是燕世子了。可她转念又想道:“据说燕世子精明自傲,这人说话没头没尾,想必不是。”
于是她道:“阁下何出此问?”
“你难道不是最清楚吗?”
辰阮一头雾水,不欲与他纠缠,卷起经书走了。经过燕鸣梧时,还向他深施一礼,看着他身边的班存,委婉道:“阁下似乎门第不凡,若有……还请早作打算才是。”
班存不敢答话:“……”
燕鸣梧:“?”
他不气。他闻见了浅淡的栴檀香,于是等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顿悟追悔。
辰阮走得利落,头都没回,转眼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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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鸣梧还没反应过来,又跑来了个侍女,左右看了看,只见了燕鸣梧主仆二人,只好过来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曾看到我们姑娘?”
班存悄悄给她指了路。
侍女道了谢,匆匆忙忙跑了,一样头都不回。
燕鸣梧看了看自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