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72)
而辰静鸿再如何长在宫内,终究是个六岁的孩子,怕得眼里都是泪。
辰静双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指便轻轻擦过他的伤口。
他先前一箭,只是擦伤了他脸颊,流了些血,已经自行止住了,并无大碍。
辰静鸿和辰阮小时候一样,都有些呆呆的,此时此刻,也好像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死于谁的手中,只看着辰静双的眼睛,万分依赖地问他:“王兄要杀我吗?”
辰静双答不出,强笑着逗他:“为什么这样问?”
“外叔公和母妃借着我的身份,要杀王兄。王兄杀了他们,就该轮到我了。”
这孩子倒颇有些质朴的通透。
辰静双便问:“你希望王兄杀你吗?”
辰静鸿说道:“母妃给我捏了雪人的那天,白家那位哥哥从宫里带走的那个人,是王兄吗?”
辰静双一怔,听到自己从小疼爱的弟弟说:“我看到王兄哭了。”
小小的孩子直起上半身,把柔嫩的脸颊贴上辰静双的脸颊:“王兄总叫我不要哭。”
他小声道:“母妃告诉了我好多次,事情到了今日,王兄和我不死不休。我害怕。怕王兄杀我,也怕我杀了王兄。我想一直和王兄一起玩。可是刚才王兄朝我射箭……”
“那不是——”
“——世子小心!”
辰静双仍沉浸在内心的五味杂陈之中,闻言懵然抬头,看见陶维手中的剑被吞入辰静鸿后颈。而辰静鸿手腕上的绳索不知何时散开了,他的右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铁片,掌心被磨出了血。
辰静鸿痛苦地蜷起来,甩了那铁片,紧紧环住了兄长的脖子。他疼得小脸煞白,嗬嗬地说道:“我听说过王兄射箭,知道王兄是故意射偏了……母妃对我好,我得听她的话,王兄对我好,我就不该让王兄为难……”
“静鸿!”
“幸好骗过了这位大人……”
“静鸿!!”
温热的小脸,又贴上辰静双的脸。肌肤相贴处,是湿润的。
他说出哥哥从前哄他时说过的话:
“王兄莫哭。王兄莫哭……王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能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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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静鸿的气息是渐渐减弱,终于断绝的。
陶维始终沉默,最后才将剑抽出,跪在辰静双面前:“请邸下治罪。”
“是静鸿自己求死,你不知情。”辰静双抱着静鸿站起身,已经满面泪水,“这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
他把辰静鸿安置在他母亲的身边,问道:“这些尸首,你们一般都如何处理?”
陶维道:“自己人的,就装殓起来,送回家中。敌方的……就随便带出去埋了。”
辰静双看着这两具尸体,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便有人叫他:
“邸下。尸首和幸存叛军已经都在这了,没有找到谢大将军。”
辰静双猛然拧身:“谢从简逃了?!”
归家
谢从简逃了。
不似辰静双所料,他逃出王宫,已是强弩之末。
谢从简当街夺了匹马,将繁重的盔甲一卸,往城外逃去。辰台城近日戒严,但他另有一去处,借此偷偷出了城,去迎谢暄的大军。他心中有估量,东出长宁门,历经五城,直抵烟韩。
烟韩城风平浪静,全无动兵的消息。
谢从简在烟韩城外徘徊片刻,夜色初降,他的血顺着中衣流了一路,渗入土地,成为酱色的点。他觉得自己四肢已经提不起力气,曾经伴他出生入死的宝剑也显得那样沉重,像死亡,不断将他向下拉去。而前后夜色那样浓重,不知埋伏着多少追兵。
偏偏烟韩城的城门又那样高,几乎耸入暮云,人力不能及。
城墙上有轮值的士兵留意到他,高声问道:“何人在此?有何目的?!”
谢从简已无力言语,又恐烟韩被辰静双布下陷阱,宁可一死,也不愿落入一个后辈手中,因此仓皇打马而去。他只听见背后那士兵仍在呼喝,但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
胯下骏马膝盖软倒,累死在地。
土地向他袭来,而他连每一根手指都是酥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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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烟韩城士兵追出城墙,在他身边勒马。
为首年轻人扶起谢从简上身,检查他伤势,唏嘘道:“失血太多,已断气了……老人家跑什么呢?”
他转过身,摸着自己的脸,茫然地问自己的同僚:“我很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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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将陨落,而谢暄仍不知情。
一个时辰后,他就抵达了烟韩。烟韩守将的夫人与兰飞夫人是手帕交,谢暄在烟韩补充给养,几乎没有一丝阻碍。守将邀他休息整顿片刻,而他担忧辰台内况,婉言谢绝了,继续匆匆西上。
其间有一个护送他出城的活泼的卫兵,还提了一句:“方才有个老人家,我看是从西边过来的,还没进城就流血死了。谢将军西上,要是遇见他的亲属寻他,烦请代为转告。”
谢暄没有多想——在谢家后辈眼里,谢从简老当益壮,与“老人家”这三个字相去甚远。他应下了这个嘱托,却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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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大军抵达辰台城外。这批大军以敌军的架势,团团围住了自己的都城。
辰静双手中只有左右两大营,合约两万人马。他自知不是谢暄敌手,因此紧闭城门,只令守军射出一批箭雨,每一支箭上都绑着一个小纸卷,上面写着:
“妖妃反贼伏诛,世子仁政,归降者生,拒降者死”
大军中一片哗然,连谢暄本人都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