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如此。天才……”
这千年间,无数人,比不上你一个。
这一刻,苍生都在疑惑不解,可霜凌浑身都开始发抖。
那玄衣的背影一丝不动。
霜凌心中所有纷杂的乱线终于被生痛地牵扯清晰。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一触即懂,为什么他什么都会,为什么他几乎不需要思考,不需要领悟,就能悟透一切。
为什么他活着就是在修炼,活着就在不停进境,好像走在一条已经进行了无数次的大道之上。
霜凌捂住自己腹腔中那颗被他全部灵流保住的金丹。
掌心压着狐珠上的古老字迹。
九转而飞升
百炼而…成神
她被顾写尘真实的命运击中,眼前模糊间,蓦然想起了冥冥中的很多次暗示。
从息人女得到九荒息岚书前,气海中曾出现过一百个白衣顾写尘;
在魇魔的困境中,她阴差阳错化出的魇境,也是一百个顾写尘;
在乾天地底的空腔四壁,埋藏顾写尘的无字碑,如果她当时去数,那漫天壁龛恐怕只差一座就到百位。……
她早就涉身于他的命数之中,他早就猜到,只是从未诉苦。
虚空中,君岐的意识缓缓发出声音。他的目光落在霜凌身上,看出她离最后一步飞升,也只差他指尖一点。
百丹将成。
所以君岐的目光堪称温和,看向天地之间,那双剑独绝的黑衣人。
“第一次飞升,你用了五百年。……”
“到今日。……”
“我已经等你很久。”
在风里,霜凌看着那道玄衣背影,眼泪哗一下掉下来了。
顾写尘脊背挺如寒松,依稀仍是负剑而立的少年人。
那把骨头从没弯折。
可这一刻霜凌也终于全都懂了。帝君在人间绸缪千年,窃取多次,等的究竟是什么。他是平庸的凡人之躯,窃取神口得到神力,却没有修炼天资,不得飞升。
于是一场敕令下的造神开始演进。
飞升百次,才能融成一个神。
所以这里的九十九个顾写尘,全都是已经用各种方式飞升过,被苍生敬仰一生,然后被苍生彻底遗忘的。
每一次,他的飞升金丹,都被剖走了啊。
霜凌捂住自己被他守住的金丹,眼前已经模糊到无法视物,大滴大滴的眼泪发烫滚落,依稀看见那玄衣身影转身而来,掌心接住她的眼泪。
“哭什么…”他似是无奈地低喃。
怎么能不哭呢?
为何你如此天才,为何你强到像是诅咒一般,为何你天生如此总是为难。
原来从历时五百年到仅需二十五年。
在这一世转身堕魔前——
顾写尘已经独自飞升百回。
凶她别哭
81
九洲苍生仰望着这一幕。
顾写尘本人却只是低头看着少女的眼泪。
在那一刻, 乾天帝君数千年加诸于他的真相揭开残酷内里,上位者好整以暇,甚至带着玩味,想要看持剑闯到这一天的那个天才, 会不会也有破溃的神色。
帝君以凡人之力, 谋划千年之局, 困禁神明, 剥削神裔。
他已经临近成功。所以他有恃无恐。
这最后一次, 那张与神女肖似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所以他近乎是炫耀式地,展露了他九十九次的成功。
于是君岐满意地看见了圣女的眼泪。
可顾写尘的表情仍分毫不动。
“…别哭了。”他低头。
他负剑的背后是一片诡谲不公的命运,可他此时此刻的神情竟然完全平静,黑眸只清晰映照一人。
他承接着她动荡不安的荒息,将人圈在怀中。
九天之上总有办法,可她的眼泪却没有办法,于是顾写尘对着霜凌的泪眼看了片刻, 表情带了点凶冷,指腹用力。
“还哭?”
霜凌的后脊挺直, 微微战栗, 想强行忍住。她心想对啊, 最该哭的是顾写尘本人,他都没哭,她也应该心理强大一点。
可是她掌心捂着丹田那颗被君岐最后选中的金丹,滚烫轮转到灼人肺腑。
飞升为仙, 百炼成神, 被偷窃又被抹除近百次的努力。可就连这最后一颗被选中飞升之丹, 都是三年前顾写尘以全部灵流一力保下来的——只因为他这次没有选择飞升,而是堕魔叛道。
顾写尘这个名字, 每一笔每一划,顾写尘这个人,每一身每一骨,都被压榨殆尽。
她再也不痛恨他的天赋了,再也不因为他过于天才追不上而破防了。
霜凌对着他看似凶冷的神色,忍住抽动的呼吸,逼着自己的大脑疯狂转动。
那年在南风馆,顾写尘说千岁狐不是仙而是魔,原来其实它也是仙,只是发现成神无妄之后,才转而炼魔丹。飞升之后此身仍在天地间,唯有成神才能飞升上界,进入神的世界,脱离凡尘。
那就是君岐的目的,他以凡人之身夺走了神力,却无法真正成神。
所以他拖着神的后裔进入了他的泥沼,在人间进行无数场试验,将无数人换了又废,妄图打造出和顾写尘一样的飞升之丹,然后用敕令之力一次又一次改写着九洲的记忆。
好直白的恶。
霜凌摸着自己的方丹,抓紧顾写尘的袖子。
但此刻他们走投无路了,君岐之所以如今敢把这一切公开,就是非常清楚——打到最后,顾写尘要面对的不只是自己,而是百倍的自己。
顾写尘是什么水平他自己最清楚,怎么可能战胜得过?
怎么办?怎么打?
顾写尘看她鼻尖眼角红成一片的样子,默然片刻,最后竟不知怎么,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