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方休(41)
问千秋
——陆谨言绝笔
卿相、白衣,
三十年一瞬拜离京,
万人之上,
算而今却似如履薄冰。
纵谨言慎语,
道不如早来大漠一行。
苏无声醒后,奚河也没耽搁,看完陆风起的信后,再推开门,他倒是疯也是的想找一些希冀,真的好,假的也罢,他此刻只需要这缥缈的希冀——可看到的却是断晚秋和邵状宁的欲言又止,很显然,邵状宁眼角的泪痕骗不了人,断晚秋的闪躲也说明着什么。
“陆相同子逸一身傲骨,岂能受此折辱”邵状宁开了个头,“无声,子逸他……投了泛水……”
苏响攥着他手中那封绝笔,本来想问的很多,可此刻千言万语却说不出话来——
无声见字如晤,你昏睡太久,我等你不及。
恨矮纸斜行,多年未提笔,字写的亦不如从前了。我当年书桌上那句“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不曾想当真成你短刀之名。
子逸,亏欠众人颇多,都尽力偿还,唯有对你我却如何也还不清,却还想索取得更多,无声你恨我也好,是子逸一晌贪欢,不知自已,无声,对不起
陆子逸绝笔
风起
攥着绝笔信的手松不开,苏无声有些失神地问到,“什么?”
不像是在确认,却只似不愿承认。
苏无声此刻宁愿自己不认得字,宁愿自己听觉丧失,废人一般——他不愿相信,所以他只能一遍遍地问邵状宁,一遍遍地被话语撕得支离破碎。
碎到他连自己都拼凑不起,根本无力去管任何的事。
苏无声一个人将自己关在房里,邵状宁和断晚秋确觉得不对——猛地推开门,早已人去楼空,没有任何的音讯
——就像当年奔赴兴安的义无反顾,他又一次踏上那条路。
再走多少遍都只剩下鲜血的路。
再走多少遍苏响都还是那个手沾鲜血的恶鬼,永生永世,受着折磨。
苏响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觉得那个白衣的少年不可能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
他不信,便是死,他也要捞到那水中冷月,
他不悔,便是死,他也偏生放不下这个人。
他的心始终只有信笺上一句,
——我等你不及
——那陆风起我来寻你好不好?
是不信,
是痛恨,
他想说的那么多。
跪在泛水之畔,只有风吹大漠,月落已久,苏无声不知道太阳还会不会升起。
一向紧咬的唇,已经鲜血淋漓,青衫被水打湿,被泥沾染——他一直学着月亮,学着衣着洁净,如今斯人已去,似是无须再顾。
他强忍几夜的泪,此刻却落不下来,他甚至连再见一次的机会都失去了,他发了疯地喊,天地寂寥,唯有无声,
“陆风起,你把我当什么?”
“那句也许自始至终就是……也许,对吗?”
他想将他们之间的帐从头算起,
可自始至终陆风起没有对不起他什么,
他怎么算都是那句“唯有对你我如何也还不清,还像索取更多”。
可命是他给的,
他连自己白衣袂一般的贞洁清白都双手奉上,
而自己又给过他什么……
“陆风起,当初是你救我的命,我还给你好不好?好不好啊,陆风起”
“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丢下我?”
“为什么?陆子逸”
陆风起从始至终欠他的只有情,不是义。
可偏偏忠肝义胆好求,
而他苏无声要的只是那一段情却总不得善始善终。
只有水不断地上涌,没有回应,没有光亮。
他一路行向泛水至深,可水似有灵,却又一次次将他驳回
——“陆风起,到头来,我想同你死在一处,都无处可寻”
“是吗?”
再度牵开眼皮,泛水之畔,他似是被囚于此处,他求死不得,求生不愿,看向手中冷月,一只白蝶却停在刀柄之巅,光晕之下,明灭重迭,一如他准备了那么久的刺绣之图……
冷月无声,直贯心脏,他释然阖眼,却没感受到想要的一切。
邵状宁夺下苏响的冷月,白蝶翩飞,不知所向,一如他那恍然痛失的月。
苏响没有夺,只是哽咽落泪。
苏无声被邵状宁强行由湘南绕过榆岭,两天两夜绑回了兴安,他后来想来也有断晚秋的意思——一路上想了许多,他最终归根到底只得个定论——不论陆子逸如何,可他苏无声从始至终都喜欢。
回到宁王府松绑地那一刻,他剎时无力地跪在断晚秋面前,开口一句却是,“殿下,无声有一事相求”
同样悲痛,邵状宁疲惫中,急忙扯起跪地苏无声,“不论你说什么,都应了,你是子逸此生最爱的人,我们不能再失去你”
断晚秋不忍看下去,他视线偏移,默默点了点头,“无声,你说”
“殿下,曾问我愿不愿意爱他敬他一辈子,我愿”
“我答应了要娶他,就不能失约,请殿下做见证”
断晚秋和邵状宁先是诧异,随后却再说不出话来。
邵状宁想继续搀着苏无声,苏无声却向邵状宁摆了摆手,他轻抹眼角的泪,“我现在不会寻死的,子逸说过他这辈子最想做的就是封侯拜相,殿下,我想替他完成”
邵状宁见苏响这般坚毅却别是一般苦楚——那个曾经不谙世事的少年不知所踪,那个整日同他拌嘴的小丞相也真的不在了……
到头来,自己视作血亲的人却抛下他们,寻了死。
陆子逸生平最重清白,也许到了湘南才投泛水,却只是不想在他们面前血溅白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