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谣(168)

没等过路鬼回答，近处酒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扶小鬼抬头去看，见酒楼二层的外廊站了只鬼，手里堆满红红绿绿的衣裳，几乎比它脑袋还高。下方围了一群鬼，个个争先恐后，都张大嘴往前挤。

“我家后辈争气，银子多的花不完，每年都要给我烧这许多衣裳。”衣裳鬼得意道，“我穿不过来，贱价转卖。五个元宝一件，大家自行竞价啊！”

下边唰啦伸起一排细长胳膊，都举着元宝嚷嚷：“我要那件带扣的！我吃胖了，身上这件扣子绷坏了。”“我我我，我要那个水袖的！最近在长个，袖口总漏风。”“ 我先来的，能给我打个折吗？”“三件一起买便宜多少？”

……

扶小鬼了然：“原来是卖衣裳。”

“不对不对，”过路鬼道，“你再看那边。”

扶小鬼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见前方有个小屋棚。里头摆着成排的桌子，每张后面都坐了只鬼，低头认真捣鼓着什么。

扶小鬼好奇凑过去，离他最近的那只鬼手里捏了个刻刀，正在一块方木上使劲划拉。

扶小鬼问：“这是在刻什么？”

“往生咒。”对方放下刻刀，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抬起头，“我孙子不爱念书，给我烧的往生咒写错好几个字，害我没办法投个好胎。我得刻个对的，拿去梦里教他念。哎！死了还要教他念书，真烦。”

隔壁桌的鬼猛然探头：“你这还算好啦！”

它不知为何，浑身湿漉漉的，甩了大家一身水。扶小鬼连忙退后几步，掸着水珠问：“你又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湿鬼晃了晃手里的牌位和浆糊，“我埋的地方雨大，牌位给我浇裂了！这些天一直往下渗水。可惜我没子孙在世，只能自己补好，托无常二老送上去。”

它一边抱怨，一边抹着脑袋上的水，然而根本擦不干。

扶小鬼从屋棚出来，了然道：“原来是做手工。”

“不对不对，”过路鬼又道，“你再看那边。”

这回它指的是河岸。

扶小鬼跟着它挪步过去，见河水泛着浑浊血色，丝丝腥味直往上涌，忍不住捂住鼻子。正疑惑，上游飘来一艘船，挂着五彩缤纷的花灯，嬉笑声从里面溢出来，飘了满河。

“知道了，”扶小鬼捏着鼻子道，“原来是游船赏景。”

“咱们阴府的寒衣节，可比凡间热闹得多！”过路鬼洋洋自得，“除了你看见的这些，还能去戏台子听曲、看杂耍，去擂台比谁家子孙烧的元宝多，赢的鬼还能多一次托梦的机会吶！”

扶小鬼配合道：“那还真是令鬼开心。”

“好了好了，我要去听戏了。”对方摆摆手，“你自己慢慢转，时间还多。”

说罢，迈着鹅步，晃晃悠悠走远了。

扶小鬼独自留在岸边，望着身后密密麻麻的鬼影发愁，不知该从何找起。发了会呆，转身正欲离开，沉冥的声音蓦地响起。

“小疏，上船。”

扶小鬼欣喜：“哥哥，你这镜子还能说话呢？”

“嗯。”沉冥听上去有些遥远，“我在船上探到一丝仙力，尚未成形。应该是歧舌国君的。”

凡人被天道选中后，体内就会逐渐凝聚仙力，直至正式飞升方可成形。歧舌国君至今没能位列仙班，仙力便始终是游离状态，普通鬼神探不出，但不代表神君大人不行。

扶小鬼没丝毫犹豫，轻盈跃上了游船。

船头站了两名女鬼，肤白貌美，嘴唇血红。见来了新鬼，即刻谄笑着迎上前，道：“有请帖吗？”

“我就来看个景，还要请帖？”扶小鬼往里张望，“船上是谁？这么大排场。”

女鬼还未答，里头传来一道清嗓：“别要请帖了，把它叫进来！我这刚好差个倒酒的。”

扶小鬼一听这声音，满额黑线：“哥哥，你坑我呢。”

沉冥在那头顿了半天：“……抱歉。”

又是冤家路窄。

扶小鬼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掀了船帘进去，满脸赔笑：“小鬼王大人，别来无恙啊。”

小鬼王半躺在靠椅上，正欣赏女鬼跳舞。身旁围了一圈娇媚可鬼，扇风的扇风，捶腿的捶腿。他见扶小鬼进来，眼皮都没抬，随手一指旁边的酒壶：“口渴了，给我倒点。”

“好嘞！”扶小鬼点头哈腰应道，“能给小鬼王大人倒酒，是我的荣幸。”

扶小鬼伸手去拿酒壶，回身时没留神，不小心碰到旁边端水果的鬼，盘中樱桃和香梨滴溜溜滚了一地。

“你俩干什么呢！”小鬼王不满，“毛手毛脚的，眼睛长屁股上了？”

水果鬼吓一跳，忙蹲身去捡。扶小鬼放下酒，也帮它一起捡，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兄弟，没看见你。”

“没事没事，”水果鬼客客气气答，“是我没拿稳。”

还挺有礼貌。

扶小鬼起身时无意撇了对方一眼，动作猛然顿住。

两条舌头！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扶小鬼按捺着激动，默不作声将水果摆好，又重新把酒递给小鬼王。完事后，悄悄蹭到水果鬼身后站着，低声道：“别回头。”

船舱内歌舞升平，他的话音被嘈杂掩盖，只有水果鬼能听到。对方背影僵了一瞬，似是想回头，但忍住了。

“君上，是我。”扶小鬼接着道，“我之前把你装在罐子里，从鬼蜮带出来。还记得吗？”

水果鬼猛地站直！

半晌，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你先假装不认识我。”扶小鬼一边低声密谋，一边瞟小鬼王，“我想办法寻个时机，将你带出去。神君大人会在上面接应。”